小杜走近,脚步有些虚浮。馨怡姐似乎这时才察觉他回来,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手中那个彩色的小纸团,当着他的面,精准地投进了两步外的废纸篓。“咚”一声轻响。
“公司的办公环境,需要保持整洁、专业。”她看着他,语气平淡无波,既没有动怒,也谈不上指责,只是在陈述一项规定,“私人化的装饰,尤其是……”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过于随意的粘贴行为,会影响整体观感,也容易损坏公物。”
她目光扫过小杜瞬间涨红的脸,和那双还残余着些许懵然的眼睛,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也更冷:
“另外,小杜,欢迎来到现实职场。你的热情,”她的视线似乎若有若无地掠过他桌上那本花哨的记事本,“在这里,一文不值。起码,不该以这种方式呈现。”
那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冰锥,精准地刺破了小杜入职第一天所有故作老成又暗藏雀跃的气球。“一文不值”。四个字,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时不时就在他脑子里嗡响一下。他变得有些沉默,收起了那本彩色记事本和荧光便利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穿着更板正的衬衫,说话前多思考几秒,尽量让脸上的表情和馨怡姐趋同:平静,无波。
他观察她。她总是最早到办公室的几个人之一,泡一杯清茶,然后开始处理邮件,条分缕析。开会时,她话不多,但每次发言都直指要害,逻辑严密,用词准确,偶尔抛出的问题能让滔滔不绝的汇报人瞬间冷汗。她经手的方案,文档格式永远规范漂亮,数据详实,风险评估总是列得明明白白。她像一台精度极高、永不出错的机器,高效、可靠,但也冰冷,缺少……“人”味儿。小杜那些在脑海中翻腾的、自认为绝妙的“创意火花”、“突破性想法”,往往在她几句关于“落地成本”、“用户实际习惯”、“现有技术框架”的提问下,迅速偃旗息鼓,显得幼稚而可笑。
他慢慢学着像她那样思考,做详尽的背景调查,列数据表格,做SWOT分析,注重流程和细节。他提交的东西,被退回修改的次数少了,馨怡姐的评语从满篇红色批注,渐渐变成简单的“已阅,可执行”或“此处数据需复核”。这似乎是一种认可,但小杜心里某个地方,却觉得越来越空。他好像在努力把自己塞进一个尺寸标准、但并不舒适的模具里,磨掉了那些曾让他自己感到鲜活的棱角。
他不再试图用鲜艳的便利贴“装饰”任何地方,甚至把自己的办公桌也收拾得近乎刻板。只是,在某个加班到深夜、头脑昏沉却又莫名清醒的时刻,他会在空白的A4纸边缘,无意识地用笔画下一些混乱的线条,或者写下几个跳跃的、不成句的词语。然后,在第二天晨光中,又迅速将这些纸团皱,丢进垃圾桶。
改变来得悄无声息,却又像蓄谋已久。那是一个重要的新客户提案,标的很大,竞争激烈。常规的方案修改了无数遍,总觉得差口气,缺乏一击即中的锐度。会议室里气氛沉闷,老生常谈的讨论让人昏昏欲睡。小杜看着投影仪上那些精美的、无可指摘却也毫无记忆点的PPT页面,脑海中却反复闪现出前几天无意中看到的,客户公司创始人的一次非正式访谈视频。视频里,那位已过中年的创始人提到年轻时的一段艰难创业经历,眼里闪过的光,和他说到对产品“不完美但要有温度”的执念时,那种近乎天真的坚持。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疯狂的想法,像一枚被压抑许久的种子,骤然顶破坚硬的地表。它不完全符合之前设定的策略方向,甚至有些冒险。小杜心跳如鼓,手指在桌下微微蜷缩。他看了一眼主位上的馨怡姐,她正凝神看着屏幕,侧脸在会议室的冷光下显得格外疏离。他把话咽了回去。
那天晚上,小杜没有离开公司。偌大的办公区只剩他一个人,日光灯苍白的光笼罩着整齐的工位,空气里有种尘埃落定的寂静。他重新打开那个几乎要被否掉的思路,像一个在黑暗洞穴中摸索的探险者,凭借着那一丝微光,拼命向前。他推翻了许多既定框架,查找了更多边缘资料,试图将那个访谈中捕捉到的“温度”与“执念”,转化为可被感知的策划语言。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屏幕的光映亮他因为专注而显得有些陌生的脸。疲惫、不确定、以及一种久违的、近乎疼痛的兴奋感交织在一起。
凌晨两点十三分。他终于将那份名为“温度破冰”的新思路框架,以及一个粗糙但核心意象突出的演示草稿,拖进了与馨怡姐的对话窗口。光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很久,久到他几乎要放弃。最终,他闭了闭眼,点击了发送。然后,他像被抽干了力气,瘫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发送成功”的提示,觉得自己可能干了一件蠢事,既幼稚,又鲁莽,而且注定“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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