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着心理咨询室巨大的落地窗,在玻璃上蜿蜒出曲折的水痕。林默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磨损的真皮纹路。对面沙发上的中年男人正喋喋不休地抱怨妻子的冷漠,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着空气。“她看我的眼神,林医生,就像看一件过期的家具……”男人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林默微微前倾,目光温和地迎上对方因激动而闪烁的瞳孔。十秒。他需要十秒的稳定局势。当男人眼中最后一丝游移消失的刹那,林默的意识像沉入水底的探测器,瞬间捕捉到清晰的画面:深夜的客厅,女人背对着他蜷缩在沙发角落,肩膀无声地抽动,而男人正对着手机屏幕露出痴迷的笑容——屏幕上是另一个女人的自拍。“王先生,”林默的声音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您是否注意到,当您深夜刷手机时,您太太其实醒着?”男人的抱怨戛然而止,脸色由红转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颓然塌下肩膀。咨询结束时,男人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诊所,留下林默独自面对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起身走到窗边,指尖划过冰凉的玻璃。十年了,这种能力从未失手。人们带着精心包装的故事走进这间诊室,却不知他们的眼睛早已出卖了真实的记忆。门铃再次响起时,林默刚把王先生的档案归入“婚姻危机”的抽屉。他转身,看见接待员小陈领着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门口。“林医生,这位是苏小姐,预约了三点钟。”女人站在光影交界处,像一尊移动的剪影。她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黑色长发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脸颊旁。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姿态——微微低着头,视线固定在脚下米灰色的地毯花纹上,仿佛那里藏着什么至关重要的密码。“苏夜?”林默示意她坐下,“我是林默。”她点了点头,动作轻得像怕惊扰空气。她没有选择沙发,而是挑中了靠墙的单人椅,坐下时身体微微侧转,确保自己的视线不会与林默有任何交汇的可能。林默注意到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很短,透着一股克制的整洁感。“苏小姐,能说说是什么让你来到这里吗?”林默翻开崭新的档案本,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苏夜沉默了几秒,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记不清一些事。”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重要的部分,像被橡皮擦抹掉了。”“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三年前。”她回答得很快,仿佛这个数字早已刻在骨头上,“一场意外之后。”林默尝试引导她描述那场意外,但苏夜的回答总是像蒙着雾气的玻璃——模糊而疏离。她提到头痛,提到偶尔闪回却无法连接的画面碎片,提到夜晚惊醒时莫名的恐慌。然而每当林默试图将话题引向更深层的情感体验时,她的身体就会微微绷紧,视线牢牢锁在墙角那盆绿萝的叶脉上。“苏小姐,”林默放下笔,声音放得更柔缓,“在心理咨询中,眼神交流其实是一种重要的非语言沟通方式。它帮助我们建立信任……”苏夜猛地抬起头,动作快得让林默心头一跳。但她的目光只是匆匆掠过他的肩膀,落在书架顶端的某个点。“我知道,”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我做不到。”林默第一次看清了她的眼睛。那是非常纯粹的黑色,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没有任何情绪的光泽折射出来。他忽然意识到,从她进门到现在,自己竟从未成功捕捉到她的完整目光轨迹。这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极其罕见。人们或许会回避眼神,但总会在不经意间暴露瞬间的接触。而苏夜,她的视线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屏障包裹着。“没关系,”林默温和地说,“我们可以慢慢来。你刚才提到闪回的画面,能描述其中一个吗?”苏夜抿了抿嘴唇,似乎在努力回忆。她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又松开。“白色的墙壁……很亮的光……还有……”她的声音突然卡住,眉头紧紧皱起,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揉太阳穴,这个动作让她身体前倾,放在扶手上的钢笔被手肘碰落。钢笔“啪嗒”一声掉在两人之间的地毯上,滚到林默脚边。几乎是条件反射,林默弯腰去捡。同一瞬间,苏夜也俯身伸手。两人的指尖同时触碰到冰凉的笔身,又同时触电般缩回。林默抬起头,想说声“抱歉”,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抬起的眼睛里。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窗外的雨声、空调的低鸣、墙上钟表的滴答,所有声音骤然退去。林默的意识像一支离弦的箭,本能地射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这是他十年来重复过成千上万次的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然而这一次,箭矢射入了绝对的虚空。没有画面,没有声音,没有气味,甚至没有黑暗本身该有的质感。那是一种彻底的、令人心悸的空白,仿佛宇宙诞生前的虚无。林默的意识在其中徒劳地搜寻,却连一丝记忆的尘埃都捕捉不到。这种感觉如此陌生,以至于他感到一阵眩晕般的失重感,像是突然从悬崖边缘踏空。十秒。墙上的秒针整整走了十格。林默猛地抽回意识,后背惊出一层冷汗。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空无”,仿佛面对的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但更让他心悸的是,在这片空白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沉睡,某种庞大而冰冷的存在,仅仅是无意识的边缘触感就让他本能地战栗。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就在这时,苏夜突然动了。她不是后退,而是猛地向前探身,冰凉的手指像铁钳般抓住了林默的手腕。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那双刚刚还空无一物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死死锁住林默的瞳孔。“你看到了什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回避的尖锐,“告诉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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