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成了坚冰,连漂浮的尘埃都停滞在半空。林默的视线死死钉在工作台上那个磨损的牛皮纸袋上,仿佛那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他熟知的世界便会分崩离析。实验体?自愿?签名?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锥,反复戳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不可能……”声音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破碎不堪,“我……我怎么会……”他猛地向前跨了一步,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手指颤抖着伸向那个文件袋。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牛皮纸表面时,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他几乎是粗暴地扯开封口的棉线,纸张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里面是厚厚一沓文件。最上面是一份装订整齐的档案,封面印着冰冷的黑色字体:项目代号:普罗米修斯之火实验体编号:Alpha姓名:林默林默的呼吸骤然停止。他猛地翻开第一页,一张熟悉的、却让他浑身血液冻结的照片映入眼帘——正是档案室里那张标注着“原型体 Alpha(已终止)”的童年照!照片上的男孩眼神清澈,带着无忧无虑的笑意,与他记忆中那个模糊的童年形象瞬间重叠,又瞬间撕裂。照片下方,是详细的个人信息、生理指标记录……以及一行刺目的红字标注:“能力觉醒:定向记忆感知(Phase 1)”。他手指颤抖着翻过一页又一页。实验日志记录着冰冷的日期和操作描述:“脑部微电极植入”、“神经递质靶向诱导”、“记忆碎片导入测试”、“耐受性评估”……每一个专业术语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他看到了自己的脑部扫描图,上面布满了细密的标记点;看到了记录他“读忆”能力初期表现的观察报告,字里行间充满了研究者的冷静评估,如同在描述一件物品的性能。“不……这不是我……”林默喃喃自语,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他疯狂地翻找着,纸张在他手中哗哗作响,直到最后几页。一份独立的文件被抽了出来。那是一份标准的知情同意书,纸张已经泛黄,边缘卷曲。条款密密麻麻,充斥着免责声明和风险告知。他的目光直接跳到了最下方。签名栏。那里有两个签名。一个是娟秀而略显冷硬的英文花体字:E. Nightingale(夜莺)。另一个……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那是一个孩子的笔迹。稚嫩,歪歪扭扭,却无比清晰地写着两个字:林默。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冷和眩晕。他认得那个笔迹。小学一年级时,老师手把手教他写名字,他就是这样,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林默”两个字。他甚至能回忆起铅笔划过粗糙纸张的触感,能闻到教室里粉笔灰的味道。自愿?一个孩子?自愿成为实验体?自愿接受那些冰冷器械的改造?自愿……变成现在这样?荒谬!这绝对是伪造!是组织为了掩盖罪行而设下的陷阱!“假的!”林默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苏夜,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否认而扭曲,“这是伪造的!是组织的手段!他们篡改了我的记忆还不够,还要伪造这种东西来羞辱我吗?!”苏夜站在工作台对面,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她没有回避他愤怒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愧疚,还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理解。“我也希望它是假的。”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拿到这份文件时,和你一样不敢相信。我反复比对过笔迹,找过专家鉴定……甚至,”她深吸一口气,指向电脑屏幕,“我找到了这个。”她转身,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幽蓝的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视频播放窗口。画面有些模糊,带着老式录像带的噪点,但场景清晰可见:正是之前在地下室发现的那段录像的背景——那个冰冷的实验室。画面中央,是年轻的苏夜,穿着洁白的实验服,表情是研究员特有的冷静和专注。她对着镜头,嘴唇开合,无声地说着什么(录像依旧没有声音)。接着,她转身,镜头随着她的动作移动。画面定格在一个坐在特殊座椅上的小男孩身上。男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小脸有些苍白,但眼神明亮,带着一丝好奇和紧张。正是童年时的林默。年轻的苏夜(夜莺)蹲下身,与男孩平视。她拿出了一份文件,指着签名的地方,耐心地说着什么。男孩认真地看着文件,又抬头看了看她,小脸上露出思考的神情。然后,他点了点头,接过递来的笔,低下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在文件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整个过程中,男孩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抗拒,只有一种懵懂的信任和……某种期待?录像到此中断,屏幕陷入一片黑暗。林默僵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愤怒的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和空洞。他看着屏幕上那个低头签名的男孩,那个小小的、信任的侧影,与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温暖的片段诡异地重合了——那是关于“帮助”、“治疗”、“变得特别”的模糊承诺。原来,那不是梦。“他们……骗了我……”林默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灵魂被抽离的虚弱,“他们告诉我……是在帮我……治疗我的‘病’……让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变得‘特别’……”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金属档案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支撑他多年的信念,关于自己能力的来源,关于他存在的意义,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他不是天赋异禀的“读忆者”,他只是一个被精心制造、被谎言喂养的……实验品。一个“失败品”。“你的能力,”苏夜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是记忆移植的副作用,或者说……是实验计划外的‘污染’。‘普罗米修斯之火’的核心目标,是开发‘冥河’程序——一种精准清除特定记忆的技术。而你,作为第一个成功融合了部分实验性记忆模块的个体,意外获得了逆向感知他人记忆的能力。组织认为这是不可控的‘污染’,是失败。所以……”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着林默:“所以,他们启动了针对你的回收程序。而我……”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痛苦,“我关于整个项目,关于你,关于我自己在其中的角色……这些核心记忆,正是被‘冥河’程序清除的目标。他们需要确保‘夜莺’彻底消失,不留任何可能泄露机密的隐患。”真相如同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层层包裹的谎言和迷雾彻底剖开,露出下面鲜血淋漓的本质。林默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他扶着档案柜,才勉强没有倒下。就在这时——嘀!嘀!嘀!工作台上,一台连接着电脑、看起来像是老旧路由器的设备,突然发出尖锐而急促的蜂鸣声!屏幕上瞬间弹出一个刺眼的红色警告框:“外围传感器触发!一级入侵警报!坐标:仓库区东侧入口!”苏夜脸色剧变:“他们找到这里了!比预想的快!”她猛地扑到工作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仓库外围几个隐蔽摄像头的画面。其中一个画面里,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行动迅捷如猎豹的身影,正无声地撬开仓库区外围的铁丝网缺口,迅速潜入。他们装备精良,动作专业而冷酷,显然是组织的“清道夫”。“走!”苏夜当机立断,一把抓起工作台上的一个黑色U盘塞进口袋,同时快速关闭电脑主机。她冲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盖板前,用力拉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暗通道口。“这里!快!”林默从巨大的冲击中勉强回神,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精神上的剧痛。他踉跄着跟上苏夜,钻进了那条散发着霉味和铁锈气息的狭窄通道。身后,传来铁门被暴力破开的沉重撞击声!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苏夜手中一个微型手电筒射出微弱的光束。两人在狭窄的空间里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身后隐约传来追兵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呼喝声。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他们不知道跑了多久,通道似乎没有尽头。就在林默感觉肺部快要炸开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是出口!苏夜率先冲了出去,林默紧随其后。外面是一条废弃的铁路支线,两旁是荒草丛生的路基。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这边!”苏夜喘息着,指向铁路旁一条更隐蔽的、被杂草覆盖的小路。林默刚迈出一步,脚下却被一块凸起的枕木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扑倒。苏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就在这一瞬间,两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撞在了一起。黑暗的逃亡路上,生死一线的紧张时刻,这短暂的对视本应充满焦急和催促。然而,就在林默的目光触及苏夜眼眸的刹那,他浑身猛地一震!那片熟悉的、曾让他陷入混乱的空白,此刻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起来!不再是虚无,不再是实验室的冰冷碎片。这一次,在那翻涌的“水面”之下,他清晰地“看”到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绿草如茵的庭院。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女孩(依稀是年幼的苏夜)正蹲在地上,专注地看着什么。画面拉近,她面前是一只翅膀受伤的白色蝴蝶。小女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试图去触碰蝴蝶颤抖的翅膀,小脸上满是纯真的担忧和温柔。而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一个同样年幼的男孩(林默),他静静地看着女孩,眼神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安静守护。这幅画面温暖、宁静,充满了孩童的纯真,与他记忆中任何被植入的冰冷实验室影像都截然不同!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属于苏夜的、真实的童年记忆碎片!林默僵在原地,忘记了奔跑,忘记了身后的追兵,只是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苏夜的眼睛。那片翻涌的“水面”渐渐平息,温暖的画面如同退潮般消失,重新被深不见底的空白覆盖。苏夜被他异常的反应和凝固的目光惊住了:“林默?怎么了?”林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刚刚看到的……是什么?是苏夜被清除的记忆正在复苏?还是……更深层、更久远的真相?“快走!”身后通道里传来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越来越近,苏夜焦急地低吼,用力拉了他一把。林默如梦初醒,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跟着苏夜一头扎进了铁路旁茂密的杂草丛中,将仓库、追兵,以及那个刚刚浮现的、充满阳光和蝴蝶的温暖画面,一同抛在了身后冰冷的夜色里。前方的黑暗,仿佛预示着通往更深渊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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