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叶辰那场信息量巨大的拉面馆“团队建设”之后,林晓月感觉自己对所处的“战场”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但也像是背上了一个更沉重的、名为“知情”的包袱。“遗珠会”、“秩序之眼”、鹰派鸽派……这些词汇像幽灵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让原本看似平凡的校园生活,莫名地蒙上了一层谍战片的滤镜。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预期的风暴并未立即降临。相反,接下来的日子,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奢侈的平静。
最明显的改变来自沈青禾老师。
周五的“茶话会”依旧雷打不动,但氛围却悄然发生了变化。沈老师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审视猎豹般的锐利目光,抛出一个个尖锐的、试图撬开她心理防线的问题。现在的她,更像是一位……过于关心学生心理健康的、有点唠叨的辅导员。
她的话题,从“你如何看待自己某些超常的表现?”变成了“最近学习压力大不大?睡眠怎么样?”;从“你对某些非自然现象有什么理解?”变成了“和班上同学相处还融洽吗?有没有交到好朋友?”;甚至有一次,她还认真地向晓月推荐了一本《高中生情绪管理指南》,并详细讲解了深呼吸缓解焦虑的技巧。
晓月从一开始的全身戒备、如临大敌,到后来的逐渐放松、甚至开始能配合着聊几句苏小柔的八卦、吐槽一下食堂的土豆炖肉永远找不到肉,只用了短短几周时间。她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分寸,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疏离,努力扮演一个“经过老师点拨后幡然醒悟、积极融入集体”的普通学生。
沈老师似乎对她的“进步”颇为满意,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偶尔还会露出堪称“慈祥”的微笑。但晓月并未完全放松警惕,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沈老师那看似随意的闲聊中,依然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比如,她会突然问:“听说你们班舞台剧排练得很顺利?你好像在里面帮了不少忙?” 或者,“最近数理化竞赛准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难题?”
这些问题看似寻常,但晓月总能品出一丝“检查作业”的味道。她每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用提前和叶辰对好的“标准答案”应对:帮助同学是应该的,主要是大家努力;竞赛题有难度,正在努力钻研云云。
几次下来,沈老师似乎终于确认了她的“稳定性”和“可控性”,明显的试探逐渐减少。茶话会真的越来越像“喝茶聊天”了。晓月知道,这不是威胁解除,而是警报级别降低了。沈老师将她从“高度危险、需要重点监控目标”,调整到了“表现稳定、需长期观察对象”的名单里。用叶辰的话说,就是“从‘高压锅速杀’模式,切换到了‘文火慢炖’模式”。
但这种“慢炖”,有时候比“速杀”更让人难受。因为它无处不在,又悄无声息。
比如,在食堂打饭。晓月正为自己终于抢到最后一份糖醋排骨而窃喜,一抬头,就能看见沈老师坐在不远处的教职工就餐区,面前摆着清淡的养生餐,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她……和她餐盘里堆成小山的肉。那一刻,晓月感觉自己像是个被家长抓到偷吃零食的小学生,手里的排骨瞬间就不那么香了。
又比如,课间操。晓月混在人群中划水,动作能多敷衍就多敷衍,一心只想赶紧结束。可偶尔一抬眼,就能瞥见教学楼窗口,沈老师端着枸杞茶的身影,仿佛一座无声的灯塔,提醒着她“动作标准点,注意集体形象”。晓月只好默默地把胳膊抬高了零点五度。
再比如,期末考试动员大会上。年级主任在台上慷慨激昂,晓月在台下神游天外,琢磨着晚上是追新番还是打游戏。忽然感觉后背有点发凉,一扭头,正好对上坐在后排角落的沈老师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仿佛在说:“同学,要认真听讲,端正态度。”晓月一个激灵,立刻坐直身体,摆出聚精会神的模样。
这种“关怀”,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它让晓月时刻记得,自己仍处于监控之下,不能有丝毫松懈。她必须维持好“林晓月”这个精心打造的人设:一个有点小聪明、有点小运气、努力向上、偶尔会犯点无伤大雅小糊涂的普通优等生。
“我感觉自己像个时刻在舞台上表演的演员,而唯一的观众兼评委,就是沈老师。”晓月忍不住向叶辰吐槽,“关键是,这评委还不直接打分,就用那种‘我看好你哦’的眼神盯着你,压力山大!”
叶辰听完,只是懒洋洋地笑了笑:“知足吧。‘文火慢炖’至少比‘烈火烹油’强。这说明我们的策略有效,她暂时把你归入了‘可驯化’范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保持这种‘稳定输出’,让她慢慢习惯你的‘正常’,直到她彻底失去对你的‘特殊’兴趣。”
“那得等到猴年马月?”晓月哀叹。
“也许等到她退休?”叶辰耸耸肩,“或者,等到有更新鲜、更异常的‘样本’出现,吸引走她的注意力。”
晓月:“……” 这算哪门子安慰!
不过,吐槽归吐槽,晓月心里明白,这已经是现阶段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了。在沈老师“温和”的凝视下,她确实获得了一段难得的、可以稍微喘息的“发育”时间。她利用这段时间,更好地融入了班级,和苏小柔的友情日益深厚,和陆云舟之间那种微妙的默契也在悄然增长,甚至连和林枫的“学术合作”都渐渐摸索出了门道,不再像最初那么针锋相对。
只是,每当她放松警惕,几乎要忘记自己“异乡人”的身份时,沈老师那如同定点刷新NPC般准时出现的、带着探究与“关怀”的目光,总会适时地提醒她:平凡的日子,来之不易,且行且珍惜。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在监视下获得的自由”吧。晓月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心里五味杂陈。至少,天空是自由的。
(第三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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