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的苏醒,并未给柳氏草堂带来多少喜悦,反而如同在未愈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让那份深沉的悲痛与压抑更加具体、更加尖锐。他不再昏睡,却比昏睡时更令人担忧。整日里,他要么靠在榻上,紧闭双眼,眉头深锁,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所有的生机都随着阿槿的倒下而被抽离;要么,他就那样怔怔地坐着,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温养着阿槿残魂的养魂玉,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目光没有焦点,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每日总要待在阿瑾玉棺旁几个小时,直至身体不支昏沉睡去。
柳先生尝试着与他说话,谈及伤势,谈及草药,甚至小心翼翼地提及一些过往的趣事,试图唤起他一丝生气。但陈锋大多只是沉默,偶尔用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简短回应一两个字,便又陷入长久的沉寂。他的身体像一具被掏空了的躯壳,唯有在柳先生为他换药,触碰到肩头那狰狞的伤口时,他才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额角渗出冷汗,那是身体对剧痛最本能的反应,却也仅此而已。他不再喊痛,也不再流露出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仿佛所有的感觉都已麻木。
然而,柳先生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在那死水般的平静之下,有一股冰冷刺骨、如同暗流般汹涌的恨意在疯狂滋长。每当他提到“东瀛”、“九菊”或者“夜枭”这些字眼时,即使陈锋闭着眼,柳先生也能察觉到他攥着玉瓶的手指会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呼吸会有极其细微的停顿。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等待爆发的、近乎实质的杀意。
识海的情况更是糟糕。柳先生数次以银针渡穴,辅以安魂定神的秘药,试图探查并温养陈锋的心神,但每次他的意念小心翼翼地探入,都如同陷入一片无边无际、冰冷死寂的黑暗虚空。那盏曾光芒璀璨的紫薇心灯,此刻彻底熄灭,连最后一点星火余烬都难以感知,仿佛从未存在过。这种“灯枯”之象,是心神本源遭受重创的极致表现,远比经脉受损更难恢复,甚至可能永无复原之日。柳先生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深切的忧虑,他知道,心灯能否重燃,已非药石所能及,全凭陈锋自身的意志,以及……一丝渺茫的机缘。
无法小和尚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他被单独安置在一间布有简易佛阵的静室中,由慧岸武僧日夜看守。大部分时间,无法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昏沉状态,但每隔几个时辰,便会毫无征兆地陷入狂暴。届时,他原本清秀的面容会扭曲狰狞,双目赤红如血,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疯狂冲击着佛阵光罩,力大无穷,仿佛体内潜藏着一头洪荒凶兽。慧岸只能以无上佛法强行镇压,每次下来,都汗透僧衣,面色疲惫。更令人心惊的是,无法清醒的间隔越来越短,狂暴持续的时间却越来越长,眉心的黑气也愈发浓郁凝实,仿佛心魔正在逐渐吞噬他本性的佛光。
草堂内的气氛,因此更加凝重。往日煎药的清香,如今总混杂着一丝驱不散的压抑和从静室隐约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咆哮。
就在陈锋苏醒后的第三日深夜,墨渊先生风尘仆仆地回到了草堂。他神色疲惫,眼中却带着一丝洞悉真相后的锐利与沉重。他没有惊动太多人,让柳先生搀扶着陈锋,和刚从无法那边轮换下来、面色苍白的慧岸武僧,到了后院那间最为隐秘的、存放着柳家历代医案和部分古籍的书斋。
书斋内,灯光昏黄,将四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布满书籍的墙壁上,晃动如同鬼魅。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和草药混合的特殊气味。陈锋裹着厚厚的毯子,靠在椅背上,身体虚弱得几乎坐不直,但那双看向墨渊先生的眼睛,却异常专注,深处仿佛有两簇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查清楚了。”墨渊先生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低沉而清晰,“此次潜入福州的,并非‘九菊一派’的普通分支,而是直属于东瀛最神秘、最古老的邪道组织——‘幽冥殿’的精英行动组,代号‘黄泉’。”
“幽冥殿?”柳先生眉头紧锁,他行医多年,游历甚广,却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此殿踪迹诡秘,鲜为人知。”墨渊先生解释道,“其历史可追溯至平安时代甚至更早,信奉并非传统神道教神灵,而是一些被视为禁忌的荒魂、怨灵和邪神,如‘祸津日神’、‘国常立尊’的邪化面相,尤其崇拜‘八岐大蛇’。殿中成员自称‘夜行者’,精通的并非寻常阴阳术,而是更为诡谲、恶毒的‘幽冥咒法’和‘式神炼成’,擅长操纵死气、怨念,以及……窃取和污染地脉龙气。”
他目光扫过陈锋和慧岸:“领头者,代号‘夜枭’,是‘幽冥殿’中地位颇高的‘幽冥使’之一。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尤精于‘逆脉炼魂’的邪术,即通过污染、扭曲一地龙脉,将其转化为滋养邪神或炼制强大式神的‘孽龙之核’。福州龙脉,正是他们选中的目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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