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还在烧,树枝噼啪作响。俘虏们挤在用断木围成的圈里,双手被麻绳捆着,有人低头坐着,有人靠在同伴身上发抖。张林站在圈外看了一会儿,把铁甲脱下来交给亲兵,只穿一件粗布短衣走了进去。
他走到中央,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块炭,随手画了一条线。“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他说,“一个是我把你们全关起来,等明天审问。另一个是现在听我说完话,自己决定要不要留下。”
没人说话。角落里一个老人咳嗽两声,低声对身边少年说:“别信他,官军都是骗人的。”
张林没看那老人,只盯着眼前这群人。“我知道你们不是天生要造反的。去年大旱,陈留、颍川颗粒无收,县令还照常收租。你们家里的地被夺走,孩子饿死在路上,父母埋在乱坟岗。你们走投无路,才进了黄巾。”
一名年轻俘虏抬起头,脸上有道血痕。“那你杀我们弟兄的时候,怎么不下手软?”
“我杀了该杀的人。”张林声音没变,“带头劫掠百姓的,煽动暴乱的,拿着刀冲我来的——这些人我不留。但你们中间有多少是真想打仗的?举个手我看。”
没人举手。
“你们手里拿的是刀,心里想的是饭。”张林站起身,走到那少年面前,“你多大?”
“十六……”少年声音发颤。
“和我刚来那年一样。”张林说,“那时候我也什么都没有。但我记得一句话:只要肯改,就有路走。我不想让你们跪我,也不想听你们喊将军万岁。我只想问一句——你还想不想活着回家?”
少年低下头,肩膀轻轻抖。
张林转身面向所有人:“从今天起,愿意归顺的,编入民役队。修路、垦荒、运粮都算。做得好,可以补进辅兵。伤了的,军医给你们治。家里还有亲人的,等战事结束,我可以派人送你们回去。”
他顿了一下。“但有三条规矩。第一,不准私藏兵器。第二,不准拉帮结伙。第三,不准煽动闹事。谁犯哪一条,当场处决,不讲情面。”
说完,他朝亲兵点头。五名老弱俘虏被解开绳子,推到圈口。
“你们五个,现在就走。”张林说,“去告诉外面躲着的人——张林不杀降,不虐俘。愿回来的,有饭吃;不肯回来的,只有死路一条。”
五人愣住,不敢动。
“滚!”张林突然厉声喝道,“再不走,我就当你们还想打!”
五人跌跌撞撞跑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圈内气氛变了。有人开始小声议论,有人抬头看着张林,眼神不再全是恨意。
张林让人抬来几筐粗粮饼和水囊,分发下去。绳索也松了些,允许他们坐下吃饭。亲兵端来一碗热水,递给他。他没喝,放在地上,自己坐在俘虏中间。
“我知道你们怕什么。”他说,“怕今天给口饭吃,明天就被坑杀。可我要的是人,不是尸体。黄巾能招流民,我为什么不能?匈奴抢边境,鲜卑犯边关,将来都要人去守。你们要是肯干,就能活。”
一个中年汉子开口:“你说得轻巧。我们打了这么久,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回头再反?”
“我不知道。”张林直视他,“但我知道,一个人饿极了会抢饭,吃饱了就不想再去偷。你们以前拿刀,是因为没别的活路。现在我给你们一条新路,信不信,由你们自己选。”
那汉子沉默片刻,慢慢点头。
又有两人站起来,主动交出藏在身上的小刀。“我们愿意留下。”
张林没让他们跪,只让亲兵记下名字,带到另一边单独看管。
陆续有人上前表态。有的说想修路,有的说会做饭,有个瘸腿的老兵说自己懂草药,能帮军中医伤。张林一一听着,让人登记。
最后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也挪了过来,跪在地上,头磕到地面。“将军……让我留下来吧。我不想死了,也不想害人了。”
张林扶他起来。“以后不用跪。想做事,站着就行。”
他回到火堆旁,拿起炭笔,在竹片上写下第一个名字。身后,俘虏圈里的低语渐渐变成讨论声。有人问民役队吃什么,有人打听能不能写信回家。
亲兵低声提醒:“天快亮了,您该歇一会儿。”
“还不用。”张林继续写字,“等这些人安顿好再说。”
远处山林依旧漆黑,营地边缘的火堆一处处熄灭。士兵轮班换岗,脚步很轻。俘虏中的大多数人已安静下来,抱着膝盖靠着木栏,有人闭眼睡着,有人盯着火光出神。
张林写下第十一个名字时,一名俘虏突然开口:“将军,我们这些人……真的能重新开始吗?”
张林停下笔,抬头看他。
那人约莫三十岁,脸上有疤,声音不大。“我不是为张角卖命。我是被拉壮丁抓进去的。后来逃不出来,只能跟着走。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能种地,能养家,我不想再碰刀了。”
火光照着他眼睛,里面有光。
张林把炭笔放进腰带,站起身。“你能。”
他走向那圈俘虏,站在他们面前。“只要你们真心放下武器,我就给你们这个机会。不是施舍,是交换——你们用劳动换活路,我用信任换人心。”
他抬手,指向北方。“那边还有据点,还有人在躲。我不打算赶尽杀绝。明天会有队伍出发,带愿意去劝降的人同行。谁想去,现在就可以报名。”
没人立刻回应。
但过了几息,一个声音说:“我去。”
接着又一个:“我也去。”
第三个声音更轻:“我想……见见我娘。”
张林点头。亲兵开始记录。
他走回火堆边坐下,抽出随身小刀,在竹片背面刻下一行字:**可用者,十一人。待察者,六十三。顽固三人,另监。**
刀尖划过竹面,发出沙沙声。
营地外传来马蹄声,一队巡哨归来。为首的校尉低声汇报情况,张林只应了一句“知道了”,没抬头。
他继续刻字。
炭灰落在脚边,像落了一层薄土。
一只飞虫扑进火堆,瞬间烧成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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