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太医院，秋雨淅淅沥沥打在芭蕉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混着药房飘来的苦杏仁味，将整个院子浸得又凉又静。林晚星捧着个白瓷盅站在廊下，盅里是按沈清辞给的方子试做的新膏，乳白中透着淡淡的玉色，比琉璃膏更多了几分温润。
沈清辞刚从内院诊病回来，石青官袍的下摆沾了点雨痕，他接过药童递来的布巾，擦了擦指尖的药渍，目光落在林晚星手里的瓷盅上，语气平淡：“成了？”
“请沈太医过目。”林晚星将瓷盅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冰凉的触感像触到了深秋的溪石，她慌忙缩回手，脸颊微微发烫，“按您的方子，用了三年生的白芷，珍珠母也磨到了三百目，您看……”
沈清辞没在意她的小动作，掀开盅盖，一股淡淡的药香混着蜂蜜的甜漫开来。他用银勺舀了点膏体，放在掌心揉开，膏体细腻得像融化的雪，触肤即融，留下层浅浅的润意。
“尚可。”他言简意赅，将瓷盅放回石桌，“配比没错，炮制也到位，只是……”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林晚星，清冷的眸子里多了几分锐利，“你打算如何定价？”
林晚星一怔，如实道：“按成本算，加三成利，寻常百姓也买得起。”
“三成利？”沈清辞的眉峰蹙了起来，声音冷了几分，“我拟此方，是让你做‘药’，不是做‘货’。”
“我……”林晚星想解释，却被他打断。
“医者悬壶，是为济人；商人逐利，是为营生。”沈清辞的声音像秋雨敲在石板上，字字分明，“二者本就殊途。我给你方子，是见你心诚，想让寻常女子也能用上妥帖的膏子，不是让你拿去做买卖，赚那三成利。”
他走到药架前，拿起一株晒干的白芨，指尖抚过干枯的叶片：“这白芨，生于山野，采者冒风雨，晒者耐酷暑，到了药房，价已翻倍。你再加三成利，看似不多，可落到百姓手里，或许就是几日的口粮钱——这不是‘医’该沾的东西。”
林晚星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他拒的不是方子本身，是方子背后的“商业”二字。在他心里，医术是干净的，不能被铜臭玷污，哪怕只是用来做膏子。
“沈太医，”她走上前，声音带着点急切的坦诚，“我加这三成利，不是为了自己挥霍。晚星阁要养着上百号人，商队走西域有风险，护卫队的月钱不能少，还有……”她顿了顿，望着院外雨中忙碌的药童，“我想攒些银钱，在城郊开个药庐，聘大夫给穷人瞧病，分文不取——这三成利，是为了这个。”
沈清辞的动作顿住了。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林晚星脸上，她的眼底没有丝毫虚假，只有一种恳切的认真，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得让人无法怀疑。
他想起三年前，自己为罪臣诊病，被同僚排挤，太医院上下无人敢与他亲近，那时也有人劝他“识时务”，莫要沾“罪臣”的晦气，可他总觉得，医者眼里该只有“病”，没有“罪”。
如今眼前的女子，说要从商利里挤出银钱开义诊药庐，倒和他当年的傻气，有几分相似。
雨渐渐小了，沈清辞将白芨放回药架，语气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硬：“开义诊药庐，是好事。”他没提方子，也没提利钱，只是道，“三日后，把你试做的膏子带来，我再看看。”
林晚星知道，这已是松动。她松了口气，对沈清辞福了福身：“多谢沈太医。”
转身离开时，她瞥见沈清辞正低头，用银针刺破她带来的膏体，放在舌尖轻尝，眉头微蹙，像是在细细分辨药材的配比。廊下的雨珠滴落在他的官袍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他却浑然不觉，专注得像在诊一场棘手的病。
林晚星忽然觉得，这位沈太医的“清冷”，或许不是孤高，是一种对“本心”的坚守。他守着“医不涉商”的规矩，就像守着一片干净的雪地，不肯让任何尘埃落下。
而她，或许可以试着，在这片雪地上，种出一株能让他认可的花。
秋雨还在下，太医院的药香里，似乎悄悄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是坚持与理解的碰撞，是清冷与热忱的试探，像雨丝落在芭蕉叶上，虽轻，却在彼此心里，敲出了细微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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