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老者那平缓却致命的问题,如同投入静潭的一颗深水炸弹,激起的不是惊涛骇浪,而是一种骤然凝结、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所有目光,包括银发首席仲裁者那深邃难测的视线,以及紫衣静谧女士首次出现的、极其细微的侧耳姿态,都瞬间聚焦在赵霆脸上,或者说,聚焦在他手中那根骤然亮了一瞬的黑色手杖顶端。
幽蓝晶体内的光流脉动似乎紊乱了刹那,随即被强行压制,恢复成那种规律的、冰冷的呼吸状明灭。但那一瞬间的失态,以及赵霆骤然苍白又迅速涌上不正常潮红的脸,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立刻反驳或解释,但目光触及老者那双古井无波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时,喉咙里的话又被某种更深的忌惮堵了回去。那不仅仅是对质问本身的反应,更像是对提问者身份或其背后所代表力量的某种条件反射般的敬畏与权衡。
埃文斯微微挑了一下眉,嘴角那惯常的笑意淡去,转化为一种纯粹的、感兴趣的观察者神情,视线在赵霆的手杖、老者和林微光之间微妙地移动。环形桌边的其他人,有的面露深思,有的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眼神,更多的则是继续保持沉默的观察,仿佛一群等待化学反应最终结果的科学家。
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将赵霆与“除草剂”CH-7的失控爆炸直接关联——不仅瞬间打乱了他刚刚建立的、“为事业献身的研究者”形象,更将他推到了可能涉嫌严重操作失误、甚至私自藏匿或滥用高危实验产物的嫌疑边缘。在这样一个等级森严、规则不明却必然残酷的组织里,这样的嫌疑足以致命。
大厅里的寂静持续了大约十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压力在沉默中疯狂滋长。
就在这紧绷的弦即将到达某个临界点,连银发首席仲裁者的手指都似乎要在蓝宝石权杖上微微敲击的刹那,林微光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椅腿与光滑石材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落针可闻的空间里却清晰可闻,瞬间将大部分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她知道自己必须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窗口——赵霆被意外质问、节奏打乱、权威受挫的短暂间隙。
“首席仲裁者,静谧女士,诸位。”她的声音响起,清亮而稳定,没有刻意放大,却因大厅特殊的声学结构清晰地传递到每个角落。她没有立刻回应赵霆将她物化为“样本”的言论,也没有纠缠于阿拉伯老者抛出的爆炸性问题,而是选择了一个看似更宏大,实则直指核心的切入点。
“感谢赵先生刚才的‘案例分析’。”她看向赵霆,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理解”,这反而比直接的愤怒更让赵霆感到不适,“他为我们生动演示了,在一种预设了‘培育’与‘修剪’、‘样本’与‘模型’的认知框架下,个体的挣扎、痛苦、联盟甚至求生,如何被轻易地转化为冰冷的数据点,纳入所谓的‘优化路径’。”
她略微停顿,让话语沉淀。“我来到这里,并非为了争论我个人是否是一个合格的‘样本’,或是我的‘数据’值得以何种方式‘解析’。”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环形桌边一张张模糊在光影中的面孔,“我带来的‘成果’,也并非赵先生所定义的‘异常行为集’。恰恰相反,它是一份关于‘框架’本身脆弱性的证明,一次对‘预设路径’为何必然遭遇‘偏差’的现场注解。”
她的话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就连那紫衣的静谧女士,眼睫也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诸位追求‘共识’,追求‘未来’的可控与优化。”林微光继续,语速平缓却坚定,“你们筛选‘种子’,引导轨迹,清除‘杂稓’,深信自己是在修剪枝杈,让树木按照最理想的形态生长。但你们是否问过,土壤本身是否愿意只孕育这一种树木?阳光和雨露,是否只该照耀和滋润被选中的那一部分?你们建立的,是一个精致的温室,还是一个剥夺了其他所有生命可能性的单一培养皿?”
她微微抬起手腕,那里,“蚀月流光”的微光在特殊光源下静静流淌。“我的‘偏差’,或许始于一些我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的‘记忆碎片’。但真正让它生长、让它具备‘干扰性’的,并非什么超自然的力量,而是最基础的东西:不愿意被安排的人生,对真实情感而非程序化互动的渴望,对创造属于自己而非被赋予之美的本能追求。这些,是任何‘心理暗示’、‘环境操控’或‘技术监控’都无法彻底泯灭的人性微光。”
她看到有人微微颔首,有人不以为然,但更多人是在倾听。
“赵先生提到了‘外部非常规因素’和‘匿名庇护体’。”林微光看向埃文斯,后者迎着她的目光,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饶有兴味的光芒,“当系统试图抹杀一切‘异响’,当‘修剪’变得过度而粗暴时,自然会滋生阴影,孕育反抗。这不是系统优越性的证明,而是其内在矛盾爆发的前兆。‘观火者’的存在,不正说明了,即便是你们认为最稳固的架构内部,也可能产生对‘共识’本身的疑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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