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将明未明之时,宽阔的江面上笼罩着一层湿冷的白雾,彷如巨大的、缓缓流动的纱幔,将远山、近岸都遮掩得朦朦胧胧。江水在船底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哗哗声,除此之外,四周一片死寂。一艘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货船,正沿着江心,以一种近乎怠惰的速度,慢吞吞地行驶。船体木板颜色深暗,不少地方留下了水渍和青苔的痕迹,桅杆上的帆破了好几个洞,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显然无法提供多少动力,全靠船工在船尾勉强摇橹控制方向。
这里距离下游的陈家坞已经不远,但浓雾遮蔽了视线,让人难以分辨确切位置。
船头上,站着几个衣衫各异、但面相都带着几分彪悍凶戾之气的汉子。他们正是水匪二当家张茂德麾下的一支人马,领头的是个绰号“黑鱼头”的络腮胡壮汉。此刻,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双牛眼死死盯着前方被浓雾封锁的江面,仿佛想用目光将其刺穿。
看了半晌,依旧是一片混沌,除了雾气还是雾气。黑鱼头心头的焦躁和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他猛地抬手,狠狠一巴掌抽在身旁一个身材瘦小、尖嘴猴腮的汉子后脑勺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你他娘的!”黑鱼头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那瘦小汉子脸上,“到底靠不靠谱?!沿着这鬼江面漂了一夜了!连个桐山县码头的鬼影子都没看到!二当家他们的船队呢?也他娘的人间蒸发了?!”
那被抽的瘦小汉子,绰号“水猴子”,是船上负责辨认水路、操船引航的人。他挨了一巴掌,疼得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委屈地揉着火辣辣的后脑勺,缩着脖子辩解道:“头……头领,这真不能全怪小的啊!之前半夜里,天黑得像墨泼的一样,两岸啥也看不清,根本没法子辨认地标。现在……现在好歹有点天光了,虽然雾大,但只要再往前走走,等雾散些,肯定……肯定能找到!”
“天光?我呸!”黑鱼头听到这解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反手又是一巴掌扇在水猴子另一边脑袋上,“你也知道天快亮了?!等咱们这破船磨蹭到地方,黄花菜都凉了!二当家他们说不定早就打破桐山县城,金银财宝、漂亮娘们儿都抢到手了!咱们这一船兄弟,紧赶慢赶,到时候怕是连口热乎屎都吃不上!”
他越说越觉得憋屈,想到其他头领的人马可能正在城里大肆劫掠,享受快活,而自己却带着一船人在江上喝西北风,这口气怎么也顺不过来。他抡起粗糙的大手,又冲着水猴子的脑袋和肩膀“啪啪”连抽了好几下,边打边骂:“废物!都是废物!连个路都认不清!”
旁边几个看热闹的水匪,见水猴子被打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的样子,都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显然对此早已司空见惯,甚至以此为乐。
黑鱼头发泄了一通,胸中的恶气总算出了些许。他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被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的水猴子,厉声威胁道:“听着!把你那对招子给老子放亮堂点!天亮之前,要是再找不到二当家的船队或者桐山县码头,老子就把你捆结实了,直接扔江里喂王八!听见没有?!”
说完,他朝着江面啐了一口浓痰,烦躁地挥了挥手,带着那几个还在偷笑的手下,骂骂咧咧地钻回了破旧的船舱,留下水猴子一个人在船头吹冷风。
等舱门“哐当”一声关上,脚步声远去,水猴子才敢直起腰来。他一边疼得不住抽着凉气,用手小心翼翼地揉着头上、脸上火辣辣的地方,感觉肯定肿起来了;一边扭头瞥了一眼紧闭的舱门方向,脸上露出愤恨和不甘的神色,用极低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咒骂道:
“狗操的黑鱼头!你他妈还有脸怪老子?要不是你个蠢货贪心,非要等着大当家派人送兵器来,结果兵器没等到,咱们还掉队了!在这破江上像无头苍蝇一样漂一夜!这船又老又破,摇橹都费劲,晚上行船跟找死有什么区别?老子能带着你们全须全尾地漂到现在,没撞上暗礁,没翻船喂鱼,已经是他娘的祖宗保佑了!你还打老子……呸!”
他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还得强打精神,眯着眼睛,努力透过浓雾观察着前方和两岸模糊的轮廓,试图找到任何一点熟悉的标志物。江风带着寒意吹在他红肿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凄凉。
正当他全神贯注、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嘀咕时,突然感觉有人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一下差点把水猴子的魂都给吓飞了!他以为是黑鱼头去而复返,听到了自己刚才的咒骂,那后果不堪设想!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要跪下去磕头求饶。
然而,他的膝盖还没碰到冰冷的甲板,就被一只颇为有力的手给牢牢扶住了胳膊,没让他真跪下去。
水猴子惊魂未定地抬头一看,发现站在面前的并不是凶神恶煞的黑鱼头,而是平日里跟自己关系还算不错的同伙,名叫秦阳的水匪。 秦阳年纪比他稍长些,面相没那么凶,在水匪里算是比较沉得住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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