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真定府,我怀着上坟般的心情,颤抖着手拆开了那个带着北镇抚司纹样的火漆竹筒。陆炳的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内容却让我眼前一黑:
“思州苗酋阿向,僭号称王,裹挟生苗数万,黔东南震动。尔至思州,务于三月内剿平此乱,并生擒其麾下大将阿嘎木,献俘京师。此獠熟知地理,关系西南大局,若成,陛下必不吝封赏。若事有不谐……尔当自知。”
“事有不谐……尔当自知。”最后六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我心里。陛下这是给了我一道不容失败的军令状啊!
我捏着信纸,感觉灵魂都在颤抖。阿嘎木!这可是在《明史》残卷上都留下一笔的悍匪,传说他麾下的苗兵能在百步外射中香头,本人更是在山林间如履平地。
嘉靖老板,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在大同那是运气好,外加边军兄弟们给力,怎么到您这儿就直接把我当大明版的兰博了?
连兵部那些老油条都摸不清底细的苗疆悍将,您让我一个初出茅庐的知府去生擒?我何德何能啊?难不成是因为我青词写得好,您就觉得我能靠着拍老天爷马屁,让阿嘎木束手就擒?
得,实锤了,我就是您钦定的“贵州剿匪限定版工具人”,兼职“苗疆活地图”和“人形擒拿器”。这KPI定得,比让我一夜之间写完《落魄书生遇狐仙》大结局还离谱。
我瘫在马车里,生无可恋地把信纸揉成一团,又小心翼翼地展平——这可是老板的亲笔指示,弄坏了没准儿也算“事有不谐”的一种。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吴鹏:“吴兄,依你之见,这思州苗乱该如何应对?”
出乎意料,这次吴鹏没给我甩脸色。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我手中那封揉皱的信,竟带着一丝罕见的……同情?
“李大人,”他声音低沉,“华夷之辨,固有其道。然下官在都察院时看过贵州案卷,苗乱频仍,其根源多在‘贪婪’二字。土司贪其贡赋,流官贪其政绩,卫所将官甚至贪其首级以冒功……层层盘剥之下,安有不反之理?”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语气沉重:“阿向、阿嘎木之流,不过是这贪婪催生出的恶果。若不能正本清源,剿抚并举,纵使今日平了阿向,擒了阿嘎木,明日只怕会冒出更凶悍的‘阿向西’、‘阿嘎水’。届时,烽火连年,永无宁日。”
我惊讶地看着他。嘿,看来叔父那顿酒菜和悄悄塞的银子没白费,这头倔驴不仅态度软化,居然开始跟我推心置腹了!就连雷聪那家伙,也不知道叔父用了什么神通,竟也让他的行囊“意外”地丰盈了不少,里面甚至多了几锭成色极佳的银元宝。
于是这一路上,雷聪对吴鹏的看管基本变成了“薛定谔的监管”——枷锁时而上身,时而卸下,全看路况和雷大人的心情。他甚至默许吴鹏在官道平坦时与我们同乘,美其名曰“避免耽误行程”。
唯一受苦的就是那两个解差。他们提着沉重的枷锁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跑,眼睁睁看着自己押送的流放犯舒舒服服坐在马车里,眼神里的怨念都快凝成实质了。我甚至能脑补出他们的内心OS:“这世道,当官的都是一伙的!连流放都能享受VIP待遇!还有没有王法了!”
嘿嘿,没办法,谁让本官是知府呢?这就叫官大一级压死人。再说了,我这可是在帮他们完成押送任务——一个心情舒畅、配合积极的犯人,总比一个怨气冲天、随时可能跑路的犯人好管理吧?我这叫人性化执法!
离开真定府后,马车的速度明显加快,简直像后面有鬼在撵。进入河南地界,居然一天之内连过两个驿站,连卫源驿都没停,直接冲到开封府的大梁驿才歇脚。
雷聪面无表情地解释:“陆都督来信催促,思州局势有变,剿匪刻不容缓,必须日夜兼程。”
得,嘉靖老板这是生怕我路上摸鱼,直接给我上了发条。照这个速度,等我们赶到贵州,估计马都得累瘦三圈,我也可以直接改名叫“李三圈”了。
河南好歹还是中原地界,我和吴鹏这两个北方娃尚且能适应。但明天就要进入湖广地界了,据说到时候马车得卖掉,改走汉水南下。
一想到要坐船,我和吴鹏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忧虑。
“李大人,”吴鹏率先打破了沉默,脸色有些发白,“下官……祖籍山东,平生只坐过一次漕船,吐了三天,胆汁都吐出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唯一的难兄难弟也是个旱鸭子。我努力回忆着前世晕车晕到天旋地转的痛苦经历,试图找到一丝安慰,最终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吴兄,实不相瞒,我连漕船都没坐过。届时……咱们互相扶持,吐着吐着,也许就习惯了。”
吴鹏闻言,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
更让人不安的是,今晚住进大梁驿后,雷聪特意把我拉到院中角落,压低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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