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音林的深处飘着桂花香,是人间的俗韵顺着风溜进来的。阿溯坐在老树根盘成的石凳上,白发被风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捏着片半黄的叶子,正给围坐成圈的孩子们讲“失衡音波”的故事。
“就像这叶子。”她举起枯叶,指尖轻轻一捻,叶片碎成焦黑的粉末,“当年有人急着把六界的音能揉成一团,结果就像把生米、烈火、寒冰硬塞进锅里,最后只能煮出一锅没法吃的糊糊。”
孩子们“呀”地一声低呼。星音族的小娃攥紧了螺壳哨,原音族的孩童摸着腕上的地脉纹,连单音族的小姑娘都下意识护了护腰间的骨笛——这些器物上都刻着归音树叶纹,是阿溯亲手帮他们刻的。
“那后来呢?”梳双丫髻的星娃仰着脸,螺壳哨在手里转得飞快,“他们再也不会犯错了吗?”
阿溯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错还是会犯的哟。”她又拾起片新叶,叶片上的音纹清晰流畅,螺旋纹缠着地脉纹,像两条手拉手散步的小溪,“但归音树教我们,落叶会归根,腐叶能肥土,只要记得从错里学乖,新芽总会冒出来的。”
话音刚落,头顶的归音树突然簌簌作响。老叶像金色的雨般落下,每片叶子落地时都哼着独特的调子:有苏引商初吹竹笛的青涩,有慕清弦断弦时的颤音,有阿商第一次奏响四音笛的雀跃,还有纯和解骨笛的温润,单戾认错时骨笛的哽咽……
“是‘永恒谱’!”阿土的孙女阿地突然喊道。小姑娘的地脉鼓就放在脚边,鼓面的归音树叶纹正随着落叶的节奏发亮。她学着当年阿溯的样子,用脚尖轻点地面,地脉音能顺着泥土蔓延,将散落的叶音串成线——谱子没有收尾的小节线,只有一圈圈向外扩散的波纹,像扔进湖心的石子荡开的涟漪。
阿溯慢慢站起身,把归音笛递给阿地。百年前阿土接过笛子时的郑重,此刻原封不动地落在小姑娘眼里。她握住笛身的瞬间,地脉石与归音树的根须同时震颤,笛音淌出来,是属于新时代的“问候调”,混着星舰起航的鸣笛,还带着点新探索星域的陌生音波。
“他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啦。”阿溯望着林外的天际,艘艘星船正扬起白帆,帆上印着归音树的叶纹,像一群展翅的大鸟。但这次的星船里没装“和鸣教程”,只有满满的音能记录仪——他们要去听新的故事,不是去教别人怎么唱歌。
孩子们突然围着永恒谱唱起歌来。星音族的螺壳哨吹着螺旋音,原音族的地鼓敲着沉厚调,单音族的骨笛哼着清越曲,阿地的归音笛像根银线,把所有声音串成串。阿溯的声音也混在里面,唱着唱着,渐渐和记忆里的声音重叠——苏引商的清亮,阿商的温润,纯的平和,像无数双手在时光里交叠。
归音树的树冠突然亮起,“弦上引”三个大字在星光照耀下渐渐浮现。字的笔画里,无数音纹在流动:清商的琴、浊羽的鼓、俗韵的锅碗、异音的彩光、星音的螺旋、地脉的厚重……最后都化作归音树叶的脉络,在夜色里闪闪发亮。
阿溯的手垂了下来,那片半黄的叶子从指间滑落,悠悠打着旋儿落在永恒谱上。叶面上,她年轻时的指痕与阿商的指痕早就重叠在一起,此刻正被归音树的根须轻轻裹住,像被岁月温柔地收进了相册。
孩子们的歌声还在继续。阿地举着归音笛,调子越吹越亮,惊起林里栖息的星鸟。鸟儿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过落叶谱,带起串串音符,像给永恒谱添了行新的注脚——
“歌不会停,因为总有新的嗓子,愿意接着唱下去。”
归音树的落叶还在飘,像无数个跳动的音符,在永恒谱上叠出层厚厚的金。阿地举着归音笛,突然发现笛孔里钻出几缕银丝,缠上了阿溯的白发——那是岁月在传递暗号,像老树枝把养分输给新芽。
“阿溯奶奶,您听。”小姑娘调转笛头,吹起段新调子。这调子混着星舰的鸣笛与新星域的风啸,却在归音树的叶声里扎了根,像远行的人总记得家乡的童谣。阿溯的嘴角弯起,皱纹里盛着的阳光,突然漫进了笛音里。
孩子们渐渐散去,星音族的小娃要赶在星船起航前,把新学的“守己调”吹给远航的父母听;原音族的孩童扛着迷你地脉鼓,说要去给新苗区的寂音苗“讲笑话”。阿地最后一个离开,临走前把归音笛轻轻放在阿溯膝头:“奶奶说,旧的故事该歇口气了。”
阿溯摸着冰凉的笛身,突然听见归音树的年轮在响。一圈圈,一声声,像在数着六界的新变化:混音沼泽长出了会“双语”的花,地脉鼓能和星舰的警报声打招呼;跨界市集的万民锅旁,多了张“新音试吃”的木牌,谁都能来煮煮自己的调子;甚至连死寂星带,都飘来了归音林的落叶,在银白的土地上压出浅浅的绿痕。
暮色漫上来时,玄澈拄着和阿溯同款的木杖走来。他的清商琴早被收进钧天阁的文物库,取而代之的是个小巧的音能播放器,里面存着各族孩童唱的“永恒谱”变奏。“单戾托人捎来的。”他按下播放键,单音族的骨笛正吹着段欢快的调子,背景里混着原音族的鼓点,“老家伙在原音族教孩子们吹‘和鸣笛’,说自己终于懂了‘纯’不是孤单。”
播放器里的歌声突然顿住,换成了阿土苍老的声音:“地脉说,归音树的根须已经扎到星海尽头了,比当年阿溯姑娘想的还远呢。”阿溯笑了,眼角的泪混着桂花香落下来,滴在归音笛上,晕开朵小小的叶纹。
夜风吹过归音林,所有落叶突然齐齐转向,叶背的银辉连成片,像铺了条通往星空的路。阿溯站起身,把归音笛挂在最粗的树杈上——笛身的地脉石与星尘螺壳在月光下交替发亮,像在说“我在这儿,等下个人来拿”。
她最后望了眼永恒谱,那些重叠的指痕里,正冒出新的嫩芽。嫩芽的叶脉上,既没有写清商,也没有标地脉,只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继续”。
玄澈扶着阿溯往林外走,老树根在脚下“咯吱”轻响,像在唱着送别的歌。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渐渐与归音树的影子融在一起,像滴墨晕进了宣纸,再也分不清彼此。
而挂在树杈上的归音笛,还在轻轻颤动。风穿过笛孔,吹出段没名字的调子,调子漫过新苗区,漫过音寂渊,漫过六界的每片土地——那是所有故事的结尾,也是所有故事的开头,简单得像句:
“你好啊,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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