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摘掉了那副浸透烈酒的羊皮手套。
然后。
他用自己那因为久在诏狱而留得稍长的指甲,探入两块地板之间的缝隙。
非常轻地、非常慢地刮了一下,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混杂着蜡质和灰尘的黑色污垢,嵌进了他的指甲缝里。
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有些恶心。
更恶心的是,他将指尖凑到鼻尖,又一次闭上了眼睛,轻轻一嗅。
这一次,他闻到了。
更清晰了。
“沈大人。”他没有回头,只是维持着蹲着的姿势,对着身后的那个黑影开口。
“这里,有味道。”
雷豹忍不住插嘴:“什么味道?”
“不就是一股熏香味和皂角味吗?”
“是皂角和血腥混合的味道,”顾长清的声线很平稳。
“有人用大量的、混了香料的皂角水,反复擦洗过这里,想盖住血腥味。”
他顿了顿。
抬起头,看向墙角那个精致的铜制熏炉。
“再点上味道浓烈的熏香,双管齐下。”
“的确,对于普通人的鼻子来说,这里干净得天衣无缝。”
“可惜……”
他自嘲般地牵动了一下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不知道,木头是有生命的。”
“浸入纹理深处的血,那股独有的铁锈味。”
“是永远、永远也洗不干净的。”
这番话,让整个卧房落针可闻。
雷豹张着嘴,看看那块平平无奇的地板,又看看顾长清。
满脸都写着“你在说什么天书”。
用鼻子闻出来的血腥味?
这怎么可能!
沈十六走上前,在他身边停下,他低头看着那块地板,足足三息。
他没有质疑,他只是对身旁的雷豹递过去一个指令。
雷豹立刻会意,转身从门外取来一根铁制的撬棍。
他走到那块地板旁,将撬棍的一端狠狠楔入地板缝隙。
“大人,得罪了!”他大喝一声。
双臂肌肉坟起,猛地向下一压!
“嘎吱——吱呀——”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中。
那块看似牢固的地板,被硬生生撬得翻转过来!
“砰!”地板重重砸在另一边。
就在地板翻转过来的那一瞬间——
时间仿佛静止了。
“哐当!”雷豹手里的铁撬棍脱手而出,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像被雷劈中一般,僵在原地,死死盯着那块地板的背面。
几个年轻的锦衣卫更是控制不住地“啊”了一声。
踉跄着后退,其中一个直接撞在了墙上。
地板的背面,那原本应该是干燥木材的地方。
赫然浸染着一大片已经完全干涸、发黑、深入木髓的痕迹!
那是什么,不言而喻。
血!
是根本无法洗刷干净,早已凝固成罪证的血迹!
所有的质疑、所有的嘀咕、所有的不屑。
在这一刻,被这片黑色的血迹冲击得烟消云散!
“嗬……嗬……”老仵作钱贵踉跄着扑到门口。
看到这一幕,双腿一软,像一滩烂泥般彻底瘫倒在地。
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声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一生的骄傲和经验,此刻成了一个笑话。
整个卧房,死一般地寂静。
沈十六站在那片翻开的血迹前,垂着眼帘,一动不动。
许久。
他没有再看那片触目惊心的罪证,而是转过身。
看向那个还蹲在地上、因为脱力而剧烈喘息的囚犯。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身体极细微地后撤了半寸。
那是一个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事物时,最本能的防御姿态。
这个阶下囚,他真的,能让死人开口。
他真的,能让被清洗过的地板,吐露真相。
顾长清撑着地面,缓缓站起,他迎上那道复杂的视线。
肺部的灼痛让他咳嗽了两声,那笑意便从咳嗽的间隙里漏了出来,沙哑而难听。
“沈大人,现在信了?”
“真正的第一现场,就在这里。”
他拖着镣铐,向前迈了一步,铁链“哗啦”作响,像是在为他的话语配乐。
他直视着这位权倾朝野的活阎王,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那个家仆,在撒谎。”
“他不是发现尸体的人。”
“他是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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