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错了。”
顾长清看着那个黑影消失的方向。
又扫了一眼沈十六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
“他不是在守护这个家,他是在用这个家作诱饵,钓鱼。”
钓一条他认为最该死的大鱼。
沈十六没出声。
他用没受伤的手死死按住伤口。
锦衣卫特制的坚韧衣料被剑气撕开,皮肉翻卷。
痛是次要的,那种被看穿、被当成猎物戏耍的耻辱。
才像一团火在胸口烧。
“头儿!抓着一个!”
雷豹的吼声打破了死寂。
后院一处塌了半边的柴房里。
几个缇骑正拖出一个浑身草屑的老头。
那老头头发花白,佝偻着背,脸上全是褶子。
一双老眼浑浊不堪,正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想从柴房后面的破洞钻出去。
结果弄塌了朽木,被逮个正着。
这人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糟老头。
“就这?”
雷豹像拎小鸡一样把人提溜起来,满脸不信。
“刚才那高手,就带了这么个累赘?”
沈十六的视线扫过那老头。
伤口的刺痛和胸口的邪火混在一起,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戾气。
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只甩下一个字。
“审。”
十三司,诏狱最深处。
潮湿的空气里全是铁锈和血腥味儿。
被抓来的老仆被铁链锁在墙上。
垂着头,花白的头发遮住了脸。
一声不吭,一副等死的模样。
雷豹在旁边来回踱步,靴子踩在湿滑的石板上。
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显得极不耐烦。
“头儿,这家伙嘴硬得很,干脆上手段吧?”
“咱们这儿的家伙什,保管让他把十年前尿过几次床都给吐出来。”
沈十六坐在审讯桌后的阴影里,手臂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他没理雷豹。
“吱呀——”
木门被推开,顾长清走了进来。
一身干净的儒衫,在这阴森地界显得格格不入。
他看也没看被锁的老仆,径直走到桌边。
从怀里掏出半截炭笔和一张纸。
他铺平纸,提笔就写,嘴里还低声哼唱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小朋友,不听话呀进鬼楼……”
那不紧不慢的调子,在这死寂的囚室里。
听得人汗毛倒竖。
原本一动不动的老仆,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顾长清写完,放下笔,这才看向墙上的人。
“你家少主,跑得真快。”
他陈述着事实。
“那一手剑,又快又狠,可不是江湖师傅十年能教出来的。”
老仆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伤了锦衣卫指挥同知,这是谋逆大罪,要诛九族的。”
顾长清的手指在那行童谣上轻轻划过。
“就算抓到他,也是凌迟。”
“可你不一样,你一个老头子,何必陪他一起死?”
“哼,”
老仆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沙哑刺耳。
“你们这些当官的,懂个屁!”
“是不懂。”
顾长清居然认了,他把那张纸往前推了推。
推到烛火下,“但我懂这个。”
“杀乞丐开场,引我们入局,刺杀沈大人是高潮。”
“好一出大戏。”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
“可惜,演砸了。”
“你被抓了,一个完美的剧本,出了岔子。”
“你家少主还年轻,他有下一个十年。”
顾长清的每个字都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老仆心上。
“可你在这里,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他会为了救你,打乱所有计划。”
“他筹划了十年的复仇,会因为你这个老奴才,满盘皆输。”
“你说,他会不会后悔,今晚带了你这个累赘?”
“你胡说!”
老仆猛地抬头,浑浊的眼里爆出恨意。
整个人激动地挣扎起来,铁链被拽得哗啦作响。
“少主才不会!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那我更不懂了。”
顾长清摊开手。
“他到底想干什么?”
“杀了沈大人,然后呢?”
“自己被千刀万剐?”
“用他的命,换这件案子重见天日?”
“值吗?”
“值!”
老仆终于崩溃了,嘶吼出声。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只要能让你们记起安远侯府三百多口人的冤魂!”
“少主的命!我的命!算得了什么!”
情绪的堤坝一旦垮了,就再也收不住。
“十年前!那一晚!”
“整个侯府都是血!”
“我把他,把才七岁的少主从狗洞里推出去。”
“让他跑,别回头!”
“我自个儿跳进后院那口井里。”
“在冰水里憋到天亮才敢爬出来!”
雷豹都停下了脚步,审讯室里只剩老仆悲怆的哭嚎。
“我们等啊!”
“以为天子脚下,功勋之后满门被屠,朝廷总会给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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