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巷口的空地上,两口大锅架在临时垒起的土灶上,底下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
锅里翻滚着浓稠的药汁,不是寻常汤药的褐色,而是一种近乎墨汁般的深蓝,随着沸腾的气泡炸裂,泛起一股子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韩菱站在锅边,白大褂上沾满了烟灰,额前的发丝被汗水黏在脸颊上。
她手里拿着长柄木勺,用力搅动着那锅不知是药还是毒的东西。
“这是普鲁士蓝。”
顾长清站在一旁,盯着锅里诡异的颜色,声音很轻,“能不能活命,全看它了。”
“按照你给的方子,加了亚铁氰化钾……虽然我不懂这是什么石头里提炼出来的,但正如你所说,它能吸附那种‘甜味’的毒。”
韩菱盛出一碗,热气腾腾,那颜色看着比毒药还像毒药。
“大家来喝药!”
雷豹扯着嗓子,站在棚子下面敲着一面破锣,“这是济世堂韩神医特制的解毒汤!不收钱!喝了能保命!”
锣声震天响,却像是个笑话。
棚子前面空空荡荡,连只野狗都没有。
而在一百步开外,那个被砸了一半的无生道神坛前,却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
一张供桌,上面摆着一只金漆的大缸,里面盛着清澈见底的“圣水”。
一个身穿八卦道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道士,正手持桃木剑,脚踏七星步,嘴里念念有词。
“红尘万丈苦,无空渡世人!符水下肚,百病全消!”
道士每喊一句,底下的百姓就跟着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给我一碗!求求大仙,救救我儿子!”
“我喝!我也喝!那边的官府要杀人啊!”
百姓们争先恐后地抢夺那些符水,哪怕是撒在地上的泥水,也有人趴在地上舔舐。
那符水里加了曼陀罗和罂粟壳熬制的浓缩液,喝下去确实能让人暂时忘却疼痛,产生飘飘欲仙的错觉。
哪怕那只是回光返照。
“这帮蠢货。”
沈十六靠在拴马桩上,手里把玩着那把还没归鞘的绣春刀。
“我去砍了那个装神弄鬼的神棍,这戏就唱完了。”
“砍了一个,还有十个。”
顾长清没回头,只是看着那些宁愿跪拜泥胎也不愿看一眼这边的百姓。
“你杀得完这满城的愚民,杀得完他们心里的鬼吗?”
沈十六没说话,只是手里的刀鞘在木桩上磕出一道白印。
那边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那个道士,无生道此次在京城的头目凌海,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他停下舞剑,桃木剑尖直指韩菱的那口大锅。
“乡亲们!看那边!”
凌海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魔力,“那就是朝廷派来的庸医!”
“他们在那黑水里下了蛊!那是断肠草熬的毒汁!”
“他们治不好瘟疫,就要把咱们都毒死,好一把火烧个干净!”
“毒死咱们?”
“太狠了!”
“那是毒药!那颜色就是毒药!”
人群瞬间炸了锅,恐惧在这一刻转化为了愤怒。
“砸了他们的锅!”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一块半截的青砖呼啸着飞了过来。
韩菱正低头盛药,根本没注意。
“小心!”
雷豹猛地扑过去,用后背挡了一下。
但这只是个开始。
烂菜叶、石块、甚至还有带着火星的木炭,雨点般朝着济世堂的棚子砸来。
“滚出去!”
“我们要活命!”
“杀了这群狗官!”
韩菱被雷豹护着连退几步,但一块碎瓦片还是擦过她的额角,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顺着她白皙的脸庞流下,滴在那件白大褂上,触目惊心。
锵——
这一次,沈十六真的拔刀了。
雪亮的刀光在阳光下炸开一团冷芒。
“找死。”
沈十六一步跨出,杀气如同实质般撞向人群。
前面几个扔石头的百姓被这股杀气一激,吓得腿软坐在地上,但这反而激起了后面更多人的凶性。
“锦衣卫杀人啦!”
“大家跟他们拼了!”
局势一触即发。
一只手按在了沈十六的刀背上。
“退后。”
顾长清的声音不大,也没有杀气,但却透着一股子坚硬。
“你疯了?”
沈十六侧头,眉头几乎拧成个川字,“这帮人已经疯了,不动刀子他们听不懂人话。”
“动了刀子,咱们就输了。”
顾长清把沈十六往后一推,自己却往前走了两步。
他走出了棚子的阴影,站在了阳光下。
石块和烂菜叶还在飞,但他连躲都没躲。
啪。
一颗烂鸡蛋砸在他的官袍上,黄浊的蛋液顺着红色的补子流下来,狼狈至极。
但他没擦。
他就那样顶着一身污秽,一步步走向那口已经被封条封住的甜水井。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他们看不懂这个年轻的官儿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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