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粒,清晨七点。吴哥窟的轮廓在东方的晨曦中逐渐清晰,像沉睡巨兽的脊背。酒店会议室里,长条桌两侧已经坐满了人。
左侧:林雅、谢洛琛、医院项目经理、基金会技术顾问。
右侧:三位村民代表——中年妇女索恩(昨天第一个站出来的那位)、年轻男子索金(地质专业大学毕业生)、以及村里最年长的老人坎伯。
中间:两位国际水文专家——来自荷兰的代尔夫特理工大学教授范德林登,以及日本京都大学副教授田中裕子。
窗外,工地暂时停工,起重机静止的臂膀指向灰蓝色的天空。
“开始之前,”林雅用高棉语和英语分别说了一遍,“我再次承诺:无论评估结果如何,我们都会尊重。如果安全,医院继续,但我们会为村庄提供额外净水保障;如果不安全,我们放弃这个选址。”
索恩点头,表情严肃。坎伯闭着眼睛,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索金则紧盯着两位专家,眼神里有怀疑,也有期待。
范德林登教授先开口,英语带着荷兰口音,语速平缓:“我们用了三天时间,调查了工地半径三公里内的水文地质情况。方法包括地质雷达扫描、钻孔取样、以及地下水流动建模。”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投影屏幕上出现复杂的三维模型。不同颜色的线条和区块代表不同的地质层和含水层。
“结论是,”田中裕子接话,她的英语更清晰,每个字都咬得很准,“医院的地基深度是十五米,而主要的地下含水层在二十五米到四十米之间。理论上,地基工程不会直接穿透含水层。”
索金立刻举手:“但施工震动和混凝土可能影响地下水流向,而且长期的建筑重量可能改变地质结构。”
“正确。”范德林登点头,“所以我们做了第二层分析:施工和建筑运营期间的长期影响。模型显示,医院建成后,对地下水流向的影响在可接受范围内,水质污染风险极低——前提是施工严格遵守环保标准,且医院运营时的废水处理系统达到最高规格。”
他调出另一组数据:“相比之下,对地下水位影响更大的,是过去五年周边农业用地的扩张。你们村庄井水变浅的主要原因,是上游新建的三个大型芒果种植园,他们打的深井抽走了大量地下水。”
会议室安静下来。索金愣住了,索恩皱起眉头,坎伯睁开眼睛。
“这是真的吗?”林雅问。
田中裕子展示卫星图片和水利局的数据记录:“过去五年,暹粒省的地下水位平均下降了二点三米。但在种植园区域,下降幅度达到四点七米。而医院选址所在的区域,地下水位相对稳定。”
证据清晰,无可辩驳。
索恩的脸色从怀疑转为茫然,然后是愤怒:“那些种植园……是政府批准的项目,说是要带动经济。没人告诉我们会影响水井。”
“因为影响评估被简化了。”范德林登叹了口气,“在很多地方,农业项目的水资源评估标准比建筑项目宽松得多。这是政策问题,不是技术问题。”
林雅看向村民代表:“所以,医院不是你们问题的源头。真正的问题是上游的农业开发。我们需要解决的,不只是这一个工地,是整个区域的水资源管理。”
坎伯第一次开口,声音沙哑而苍老:“那么,公主殿下,您能帮我们解决那个问题吗?还是只解决您自己的问题?”
问题尖锐,直指核心。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林雅身上。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基金会可以在这里增设三个长期监测点,实时监控地下水位和水质变化。数据会对所有人公开,包括政府。如果数据显示农业开发确实在破坏水源,我们会协助你们与政府、种植园主谈判,寻找解决方案。”
她顿了顿:“但我也要说实话:这很难。种植园提供了几百个工作岗位,增加了地方税收。要求他们限制抽水,可能意味着减产、裁员、收入下降。这不是简单的对错问题,是复杂的平衡。”
“所以我们就该忍受水井干涸?”索金的声音提高。
“不。”林雅直视他,“所以我们需要更聪明的方法。比如,要求种植园投资节水灌溉系统,用同样的水种更多的树;比如,推动政府修改政策,对水资源使用征收阶梯费用,超额部分高价;比如,帮助农民转型种植需水量更少的作物。这些都是基金会正在其他省份尝试的方案。”
她调出平板电脑上的案例:“在菩萨省,我们帮助一个村庄与一家橡胶园达成了协议:橡胶园投资建设雨水收集系统,减少地下水抽取;村庄则获得免费的技术培训和部分橡胶园的工作机会。双赢。”
索金看着那些照片和数据,表情渐渐缓和。
“所以,”林雅总结,“我提议:第一,医院按计划建设,但我们会把施工环保标准提高一级,全程公开监测数据;第二,基金会在你们村庄和上游种植园区域安装监测网络;第三,我们牵头组织四方会谈——村民、种植园、政府、基金会——共同制定这个区域的可持续水资源管理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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