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栖身的火石洞藏在山坳背风处,洞口堆着半人高的雪墙,堵去大半风雪。
篝火余烬在石地上泛着点点暗红,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贴在潮湿的岩壁上,像极了山里老辈人说的“壁影鬼”。
陈江水缩在最里侧,后背抵着冰凉的岩石,老羊皮袄裹得严严实实,脑袋下枕着那柄老栓爷做的桃木剑。千年的老桃木,纹里浸着淡淡的朱砂色。
后半夜,篝火彻底熄了,洞里静得能听见众人匀长的呼吸声。
间或夹杂着赵老根打呼的响雷,震得石屑都簌簌往下掉。
马道长打着坐,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在练功。
陈江水睡得不沉,迷迷糊糊间觉得后脑勺底下发热,像是枕着个温乎的炭盆,那股热气顺着后颈往四肢百骸钻,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缠得人心里发慌。
恍惚中,他似是站在了自家那三间土坯房的院门口。
院墙上爬着枯黄的豆角藤,柴火垛堆得老高,屋檐下挂着串红辣椒,晒得油亮。
灶房的烟囱冒着青烟,隐约能闻见贴饼子的焦香,还有媳妇秀莲扯着嗓子喊娃的声音:“娃子!别往雪堆里滚,袄子湿了看我不拧你耳朵!”
陈江水咧嘴一笑,抬脚往院里走,雪在脚下咯吱作响——这是开春的雪,软乎乎的,踩上去能陷到脚踝。
秀莲正站在炕沿边,手里攥着针线笸箩,纳着鞋底,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鬓角的碎发泛着金,看见他进来,眉眼弯成了月牙:“可算回来了?灶上温着粥,就等你呢。”
炕头边,陈娃子正扒着窗沿往外看,手里攥着个冻得硬邦邦的窝头,看见他就张着胳膊扑过来:“爹!你答应给我逮的雪兔子呢?”
陈江水弯腰想抱,胳膊却沉得像灌了铅,眼前的景象忽然晃了晃,灶房的青烟变成了灰黑色,呛得人嗓子发紧。
秀莲的脸渐渐模糊,声音也飘了起来,带着哭腔:“江水…别往黑林子走…那地方…有东西缠人…”
狗剩的哭声也变了,不是撒娇的闹,是害怕的嚎:“爹!我看不见你了…有白影子抓我!”
陈江水急得浑身冒汗,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把冰凉的空气。
眼前的土坯房、秀莲、陈娃子,全像被风吹散的雪沫子,渐渐消融在一片白茫茫里。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个沙哑的声音,不是人的嗓,倒像老树干被风刮得摩擦作响:“陈家娃…醒醒…阴土翻涌,尸气缠根…你家的债,躲不过去…”
那声音忽远忽近,带着股子草木的清苦气,混着雪水的寒凉,往他脑子里钻。陈江水想睁眼,眼皮却重得掀不开,只能在梦里挣扎:“秀莲…娃子…你们在哪儿?”
“别去…那坟…是个局…”沙哑的声音又响,这次更急了些,“桃木镇不住…尸俑要醒…看住你那剑…”
“秀莲!”陈江水猛地一挣,嘴里脱口喊出媳妇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山洞里格外清晰。
洞门口,雪里红正提着柄短刀巡逻。
她是山里长大的姑娘,眼尖耳利,惯了夜里警醒,每隔半个时辰就起身查一遍洞口的雪墙。
这会儿刚走到离陈江水不远的地方,就听见他含糊的梦话,先是“秀莲”“娃子”,后来又嘟囔着“桃木”“尸气”,语气里满是焦灼。
雪里红脚步一顿,猫着腰站在阴影里,眉头皱得紧紧的。
她往陈江水那边瞥了眼,借着洞口透进来的雪光,看见他眉头紧锁,额头上全是冷汗,枕着的桃木剑似乎微微发着淡红的光,若有若无,像炭火的余温。
雪里红咬了咬嘴唇,没出声,轻手轻脚地转回身,继续往洞口走——这乱世里,谁还没点藏在心里的事儿?
只是陈江水这梦话,总让她心里发毛,像有只冰虫子顺着后脊梁爬。
没等雪里红走到洞口,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回头一看,是杨长枫揉着眼睛坐起来,满脸憋得通红,嘴里嘟囔着:“妈的,这破地方冻得腚沟子发麻,尿憋不住了。”
杨长枫是闯关东过来的,性子毛躁,说话直来直去,这会儿裹着军大衣,穿着棉皮鞋,蹑手蹑脚地往洞外挪,生怕吵醒别人。
雪里红看他那狼狈样,想笑又没笑出来,只低低说了句:“外头风大,尿完赶紧回来,别瞎逛。”
“知道了知道了,”杨长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脑袋顶着风雪就钻了出去,刚到洞口,冷风“呼”地灌进领口,冻得他一哆嗦,赶紧把棉袄裹紧,往雪墙后头的背风处跑。
雪下得正密,鹅毛大雪片子打在脸上生疼,地面上的雪没到小腿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杨长枫找了个雪堆挡着,正解开裤腰带准备撒尿,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远处的雪地里,有几个黑糊糊的影子在动。
他起初以为是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不是眼花!那影子足有十几个,高矮不一的,立在离山洞百十来步远的雪地里,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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