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院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衰老与病痛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林溪心头。
内科3病房7床,陈友德老人蜷缩在白色的被单里,像一片枯槁的落叶。他面色灰败,眼窝深陷,露在被子外的手背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和针眼。
床头柜上,只有半杯凉掉的水和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显得格外凄凉。
林溪的心揪紧了。她通过李姐的关系,避开可能的眼线,以“远房侄女”的名义混进了探视时间。
看到老人的样子,她瞬间明白了“周海涛的人上周刚‘拜访’过他”意味着什么——这绝不是简单的谈话,而是赤裸裸的恐吓和伤害!
“陈伯伯?”林溪坐到床边,尽量放柔声音,轻轻唤道。
老人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茫然地看向林溪,带着深深的恐惧和警惕。“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走开…”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惊惶。
“陈伯伯,别怕,我是…是以前文化宫吴师傅介绍来的。”林溪不敢提信访局,只能试探着说出老吴,“吴师傅说,您以前工作特别认真,管档案管得特别好。”
听到“档案”两个字,陈友德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眼神更加惊恐,嘴唇哆嗦着:“档案…没了…都没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像受惊的鸵鸟,想把头埋进被子里。
“陈伯伯!”林溪急切地按住他颤抖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凉,“我知道您害怕!但您看看您自己!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您?就因为您知道一些他们不想让人知道的真相吗?”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悲悯。
老人浑浊的眼中涌出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他们…他们不是人…打我…砸东西…逼我…说我把东西藏起来了…”他断断续续地呜咽着,精神濒临崩溃。
林溪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和酸楚,耐心安抚了许久,才让老人的情绪稍稍平复。
她避开敏感点,只是轻声讲述着开发区村民们的遭遇,王大爷的家被强拆,强子失联,村民们拿着远低于标准的协议欲哭无泪…她的讲述没有刻意煽情,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听着听着,陈友德浑浊的眼中,那深藏的恐惧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艰难地挣扎、复苏。
那是一个档案管理员,对“记录”和“真相”近乎本能的执着。他干枯的手指死死抓住被角,骨节泛白。
“他们…也是这样…逼那些老人签字的…”林溪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周海涛…他是不是一直都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陈友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闭上眼睛,泪水汹涌而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尽全身力气般,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他睁开眼,看向林溪的眼神里,恐惧依旧,但多了一丝微弱的、近乎绝望的决绝。
“姑娘…你…你真敢查?”他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
“我不敢,但我必须查。”林溪直视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为了那些被打的老人,为了家被拆的王大爷,也为了…像您这样被他们伤害的无辜者!”
陈友德死死盯着林溪,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看清她的决心。病房里只剩下老人粗重的喘息和窗外模糊的车流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终于,老人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松开紧抓被角的手。他艰难地侧过身,用颤抖的手指向病床下那个装着脸盆和杂物的塑料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最底下…报纸…包着…”
林溪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立刻蹲下身,小心地挪开脸盆和杂物,在筐底一堆旧报纸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用塑料袋裹了好几层的小包裹!她迅速将其取出,藏入随身携带的帆布包夹层。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陈伯伯,谢谢您!”林溪的声音充满了感激和敬意。
老人疲惫地闭上眼睛,摆了摆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快…走吧…小心…他们…盯着…”他喃喃着,再次陷入昏睡般的状态。
林溪不敢久留,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苍老而孱弱的身影,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她的帆布包里,那个小小的包裹,此刻仿佛重若千钧,也滚烫如火炭!
回到临时租住的公寓(之前因担心监听已搬离原住处),林溪反锁好门,拉上窗帘,才在台灯下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本边缘磨损、纸张泛黄的薄薄工作笔记,和一个用旧胶卷盒装着的小小U盘。
翻开笔记,是陈友德工整但略显颤抖的字迹。上面详细记录着:
“201X年X月X日,周局(海涛)指示,将编号为‘补偿协议-枫林村-低标版(作废)’的原始协议一式三份,于当日下午15:00在局旧档案室小锅炉房统一销毁。由我(陈友德)、李干事(周亲信)执行。销毁过程:李干事监督,我执行焚烧。焚烧后发现灰烬中残留一角未燃尽纸片,疑为签名页部分,上有‘周’字残迹。李干事未留意,我趁其不备藏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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