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北平城往北，路就开始难走了。
风像是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卷着沙砾往脖领子里灌。
大路上一片混乱。
从古北口和密云方向退下来的溃兵，混杂着拖家带口的难民，像是一股浑浊的洪水，拼了命地往南涌。
谁都想离那个地狱远一点。
只有一个人在逆行。
萧辰走在路边的荒草地里，黑大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迈得很稳，像是钉子一样扎进土里。
迎面撞上来的难民都会下意识地绕开他。
这个男人身上带着一股子味儿，不是汗味，是血味，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有的煞气。
“让开！都他妈给老子让开！”
前面传来一阵喝骂声。
一辆在那会儿还得靠骡子拉的大车陷在泥坑里，几个穿着灰军装、背着汉阳造的兵痞，正围着大车推推搡搡。
车上坐着个老太太，怀里死死抱着一袋小米。那是这一家子最后的口粮。
“长官，行行好，那是救命的粮啊！”一个庄稼汉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我娘病了，就指着这点米熬粥……”
“去你妈的！”
一个满脸横肉的兵痞一脚踹在庄稼汉的肩膀上，把他踹了个仰面朝天。
“前线打仗老子没吃没喝，借你点米怎么了？再废话，老子崩了你，说你是汉奸！”
兵痞拉动枪栓，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了庄稼汉的脑门上。周围的难民吓得尖叫着往后退，没人敢吱声。这年头，兵比匪还狠。
那兵痞得意地哼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抢老太太怀里的粮袋。
“砰。”
不是枪声。
是一声闷响，像是烂西瓜砸在了石头上。
那个兵痞的手还没碰到粮袋，整个人就像是被疾驰的马撞了一下，横着飞了出去。
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砸进了路边的水沟里，半天没爬起来。
剩下那三个兵痞愣了一下，端起枪就转过身来。
“哪个不长眼的……”
话还没说完，他们就闭嘴了。
萧辰站在大车旁边，手里提着那个装酒的油纸袋，甚至还没放下。
他看着那几个兵痞，眼神平静得吓人。
“枪口挺亮。”萧辰说，“刚才那一下拉栓也挺利索。”
他往前走了一步。
“既然枪栓拉得这么顺手，怎么不冲着鬼子拉？冲着自个儿老百姓拉，你们这手艺是跟谁学的？”
“你……你是哪部分的？”领头的一个排长模样的兵痞有点虚，这人身上的气场太强，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
萧辰笑了笑，把手里的油纸袋放在大车上。
“我是教你们怎么当人的。”
“操！装神弄鬼！兄弟们，废了他！”那个排长也是个混不吝，平日里横惯了，哪受过这个气，大吼一声就要扣扳机。
萧辰动了。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那几个兵痞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手腕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咔嚓！咔嚓！咔嚓！
三声脆响连成一片。
三杆汉阳造步枪掉在地上。
那三个兵痞捂着手腕，跪在地上杀猪般地嚎叫。
他们的手腕全断了，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角度。
萧辰甚至没拔刀。他只是用了刀鞘。
那个之前被踢飞的兵痞刚从水沟里爬出来，满脸是泥，举着枪想偷袭。
萧辰头都没回，反手一刀鞘甩过去。
嘭！
那一刀鞘正砸在对方的膝盖骨上。
那兵痞的一条腿直接反向折断，整个人一头栽倒在泥地里，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张大嘴在那儿抽抽。
四周瞬间安静了。
那些逃难的老百姓，还有夹杂在人群里的其他溃兵，全都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这个穿着黑大衣的男人。
萧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一杆枪，拉开枪栓看了看。
“枪膛里都没灰，好枪。”
他把枪扔回那个排长面前，一脚踩在他完好的那只手上。
“想活命吗？”
排长疼得鼻涕眼泪一起流：“爷……爷饶命……我就是……”
“想活命的，往南跑。”萧辰指了指北平的方向，“把这身皮扒了，回去种地，别说是当兵的，丢人。”
他又指了指北边，那是古北口的方向，炮声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想当人的，捡起枪，跟我走。”
风很大，卷着黄沙。
萧辰没再看地上的那几个废物，转身继续往北走。
他的背影在风沙里显得有些单薄，但却像是一杆旗。
一开始，没人动。
过了几秒钟，那个跪在地上磕头的庄稼汉爬了起来。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从地上捡起一杆枪，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大叔，我跟你去！我不当兵，但我得给俺娘报仇！”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人群里，有几个本来低着头赶路的散兵，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脸上有黑灰，那是硝烟熏的。他们眼里有恐惧，但也有羞愧。
一个只有一只耳朵的得老兵啐了一口唾沫，把背上的大刀片子紧了紧。
“妈了个巴子的，跑也是死，不跑也是死。
死在鬼子手里，好歹是个烈士！死在逃跑路上，那是王八！”
老兵吼了一嗓子，大步追了上去。
几十个，上百个。
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没什么像样的装备，也没什么整齐的队列。
他们甚至不知道前面那个穿黑大衣的男人叫什么。
但他们知道，跟着他，哪怕是死，也能死得像个人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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