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暖阁,檀香清幽。
皇帝正在翻阅王瑾昨日批阅后送来的奏章。他看得很快,但目光锐利,不时在一些关键处置意见或朱批旁停留片刻,手指轻轻划过墨迹。
王瑾垂手侍立在一旁,心中并不似表面那般平静。虽然他自信处理政务并无疏漏,甚至力求比以往更加高效稳妥,但皇帝此刻的沉默审视,本身就如同一把无形的尺子,丈量着他的忠诚与能力,也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嗯,”良久,皇帝放下最后一份奏章,抬起头,脸上看不出喜怒,“王瑾,你批阅的这些折子,条理清晰,处置果断。尤其是这几份关于河工、漕运的,能抓住要害,限期督办,很好。比那些只会引经据典、拖沓推诿的强。”
“皇上谬赞,奴才只是谨记圣训,尽心办事,不敢稍有懈怠。”王瑾躬身,言辞谦卑。
“尽心办事……”皇帝轻轻重复了一句,指尖敲了敲光润的御案,“司礼监掌印的本分,可不仅仅是处理这些日常政务。更要替朕看着这满朝文武,看着这天下四方的动静,哪些是实心用事的,哪些是敷衍塞责的,哪些……是包藏祸心的。”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朕听说,你前几日在宫外瑾园设宴了?热闹么?”
王瑾心中凛然。皇帝的消息果然灵通至极。他连忙回道:“回皇上,蒙皇上天恩,赐奴才宅邸。奴才想着司礼监及内廷诸位同僚日后还需同心协力为皇上办差,便借乔迁之喜,小聚一番,联络情谊,以期日后更能上下一心,効力君前。”
“联络情谊……嗯,也好。内廷和睦,办事才顺畅。”皇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忽然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陈延敬闭门思过,也有些时日了。他近来如何?可有怨望之语?”
王瑾心跳蓦地漏了一拍。皇帝为何突然问起已倒台的陈延敬?是单纯的随口关心?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亦或是……在试探他王瑾对陈家的态度,是否赶尽杀绝?
他心思电转,谨慎回道:“回皇上,陈大人闭门以来,奴才并未特意关注。只是偶有听闻,陈大人深居简出,谢绝访客,专心读书悔过,似未与外界过多往来。”他隐去了陈明远暗中活动之事,在拿到确凿证据、厘清其背后牵扯之前,不宜打草惊蛇,也不宜在皇帝面前表现出对陈家的过度关注,以免显得心胸狭隘、挟私报复。
皇帝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没有怨望就好。朕还担心他心中郁结,想不开呢。毕竟也是侍奉过先帝的老臣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君王念旧,但王瑾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皇帝是在暗示他不要对陈家逼迫太甚?还是在提醒他,旧臣余威犹在,需谨慎处置?或者,皇帝自己也在关注陈家的动向?
“皇上仁德,念旧恤下。”王瑾只能顺着话头,如此回应。
“好了,不说他了。”皇帝摆摆手,似乎只是随口一提,转而拿起另一份奏折,却是关于北境互市榷场初期情况的汇报,“北狄那边,自《白水之盟》后,倒是安分了不少。互市也渐有起色。不过,狼子野心,不可不防。朕听闻,近日京城来了不少北地商旅,鱼龙混杂。你让下面的人留意着点,看看他们是否安分守己,只是正经做生意,还是……别有勾当。”
王瑾心中剧震!
皇帝竟然也注意到了那些北地商旅!而且特意提醒他!这是信任,将监控之责交托于他?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表明皇帝自己早已掌握情况,只是在看他王瑾如何应对?抑或是,皇帝也在怀疑这些商旅与陈明远乃至宫中势力有牵连?
帝心似海,深不可测。
“奴才明白!”王瑾立刻躬身,语气斩钉截铁,“定当严密监控,详查其来历动向,绝不容许其滋事生乱,危害京畿安宁!”
“嗯,你办事,朕是放心的。”皇帝低下头,重新拿起朱笔,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去忙吧。”
“奴才告退。”
退出暖阁,走在空旷的宫道上,王瑾才发觉,自己的后背竟在方才那片刻之间,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却感到一丝寒意。
皇帝看似将批红大权、监控之责尽数交付于他,赋予无上信任。但与此同时,那双天子的眼睛,却始终在更高处、更暗处,冷静地注视着一切,包括他王瑾的一举一动。皇帝在暗中布下棋子,掌控着棋盘的全貌。
他原以为自己已是执棋之人,如今却愈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或许也仅是皇帝宏大棋局中一枚至关重要、却也随时可能被权衡舍弃的棋子。这枚棋子用得好,可定乾坤;若有失控或尾大不掉之嫌,皇帝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替换。
权力巅峰的风景固然壮阔,但伴随而来的,是高处最凛冽、最无形的寒风,与脚下最脆弱、最易崩裂的冰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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