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转过来的瞬间,火爆昙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不是相似,是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眉眼轮廓,同样的鼻梁弧度,甚至嘴角那点不明显的微翘都如出一辙。只是眼前这人更苍白,更消瘦,眼窝深陷,瞳孔里沉淀着九百年孤寂熬出的死灰色。
你是谁?文心竹先一步开口,声音里带着警惕,手已经按在了怀中的晶石上。
那人看着他们,眼神没有焦距,像是在看他们,又像是在透过他们看别的东西。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张口,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我是谁……不重要了。
他抬起手指,指向空间中央那颗暗金色的巨大球体:重要的是它,红尘仙境的胃,所有逆天者的坟场。
顾云深向前一步,挡在火爆昙身前:你说这里是胃,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那人收回手,重新盘坐回去,背对着他们,红尘仙境本身是活的。它需要养分来维持存在,而最好的养分……就是像我们这样,试图挑战天道、试图走出一条新路的修行者。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我们的修为,我们的记忆,我们的道心……都会被慢慢消化,转化成维持这个空间运转的能量。上面那些黑影,那些猩红的眼睛,都是被消化到一半的残渣,而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枯瘦的双手:我已经在这里坐了九百年,消化得很慢,但从未停止。再过几百年,我也会变成它们那样,只剩下一团充满怨恨的能量残渣。
空间陷入沉默,只有暗金色球体表面液态符文流动时发出的、粘稠的汩汩声。
文心竹突然嗤笑一声,她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身,盯着他的侧脸:你说你坐了九百年。那第三次进入红尘仙境的人,不就是九百年前吗?
那人身体微微一震,你就是第三次进来的那个人?文心竹继续说,语气笃定,唯一一个进入红尘仙境、还能保持清醒到现在的人,对吧?
那人没有否认,火爆昙这时也走上前,她颈间的古玉碎片烫得惊人,碎片内部的鹤纹疯狂闪烁,传递出一股强烈的血脉共鸣感,这让她更加确认了某个猜测。
你和我,有血缘关系,她说。
那人终于再次转过头,死灰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那是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悲凉、怀念、和某种近乎解脱的情绪。
你感觉到了?他轻声说,古玉碎片里的鹤纹,是我当年留下的。我是你……应该算是你祖父的祖父的……算了,太远了。
他苦笑:我们这一支鹤族血脉,总是容易生出离经叛道的家伙,你也是,我也是。
文心竹插话: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怎么出去?
出去?那人摇头,出不去的,红尘仙境一旦认定你是食物,就会启动消化机制,第一重机制马上就要来了。
他抬起手指向头顶:你们听……
四人凝神细听,起初是极细微的嗡鸣声,像是无数只蚊子在很远的地方振翅。然后声音逐渐放大,变成风声,再变成某种粘稠液体流动的声音,最后,他们看见——雾气。
淡灰色的雾气从空间顶部的缝隙中渗透下来,起初只是薄薄一层,但很快就变得浓稠,像是有生命般向着他们蔓延而来。
那是遗忘之雾,那人平静地说,红尘仙境的第一重消化机制。它会剥离你们记忆中最重要、最核心的部分——关于彼此的记忆,关于为何而战的记忆,关于自己是谁的记忆。等你们什么都忘了,就会变得浑浑噩噩,更容易被消化。
雾气已经蔓延到脚边,文心竹立刻后退,同时将第七钥晶石举到胸前。透明晶体内的银色鹤影苏醒过来,释放出微弱的银光,在身周形成一个小小的防护圈。
但没用,雾气无视了银光,径直渗透进来。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文心竹感到一阵冰凉,然后——她突然想不起陆北辰穿什么颜色的衬衫了。
不是完全忘记这个人,而是关于他的某些细节开始模糊,他今天穿的是什么来着?黑色?深蓝?还是那件她总嘲笑像程序员的灰色格子?
文心竹甩甩头,试图集中精神,但越是努力去想,那个画面就越模糊。
另一边,火爆昙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她看着顾云深,脑海里却怎么也无法完整浮现出他弹钢琴时的样子。手指的动作,侧脸的线条,琴键上跳跃的光影——全都在变得朦胧。
顾云深皱眉,他发现自己记不清火爆昙唱的第一首歌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很好听,很特别,但旋律和歌词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陆北辰最冷静,但也最吃力,他正在用理智强行对抗遗忘——把关于文心竹的所有信息在脑中分类归档,反复背诵。但每背一遍,那些信息的细节就会丢失一点。她最喜欢的咖啡口味,她敲代码时的小习惯,她笑起来的弧度……
雾气越来越浓,空间中央那个与他们有血缘关系的前辈静静看着,眼神悲悯:没用的。遗忘之雾针对的是情感记忆,不是信息记忆,你们越想用理性去抓,它消散得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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