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的食指点向舆图上曲靖城西北方一片用朱笔勾勒出的、代表险峻山岭的标记,声音沉静而决绝:“最紧要一路,由本王亲统。精选三千敢战锐卒,不惜重金,雇请熟知此间绝壁鸟道之山民猎户为向导,攀越天险,秘密迂回至曲靖城西北之后。待屯奇主力被黔国公牢牢钉在江岸,无暇他顾之时,我这支奇兵便自其防御最薄弱、最意想不到之死角发动突袭,或焚其粮秣,或乘乱夺门!屯奇据曲靖五载,自恃金沙天险,其后方防御必有松懈,此正可为我所乘。此战关键,在于隐秘、迅疾、一击必中!”
帐中诸将闻言,精神俱是一振,眼中燃起战意。此计虽险,然正因险,方有奇效,恰是绝境中撬动僵局的上策。周谌沉吟,缓缓道:“王爷此计甚妙。然奇兵跋涉于鸟兽绝迹之险径,安危全系于向导,更须严防消息走漏,一丝风声也泄不得。正面佯攻,亦需做得十足逼真,令屯奇深信不疑,方能为奇兵创造良机。”
沐天波亦道:“周将军所言极是。且此战务求速决,一旦迁延,必生变故。吴三桂在川南,耳目众多,若闻我军攻曲靖,难保不会蠢蠢欲动。李国英与孙可望余部处,亦需防备其趁火打劫,或与吴逆暗通款曲,行落井下石之举。”
李定国眼中寒光一闪,道:“诸公所虑,正是要害。向导一事,本王已密遣绝对心腹,以重金厚禄募求,并妥善安置其家小,确保无虞。消息保密,乃第一要务,今日帐中所议,出我之口,入尔等之耳,绝不可外泄半分,违者,军法无情,立斩不赦!正面佯攻,务必做得声势浩大,白日多树旌旗,广布烟尘,往来调动频繁;入夜则遍燃火把,多派小队鼓噪呐喊,伴作渡江,务必使屯奇确信我主力意图在南岸寻求决战。至于孙可望余部与李国英……”
他看向周谌,“可遣精细机敏之人,混入其部众或活动地域,散布流言,就说……朝廷已洞察吴三桂野心,正密谋与南京监国朝廷联络,共剿云南和川东境内投靠清廷、心怀叵测之辈。且看他们,慌是不慌,乱是不乱!”
一番部署,周密果决,算无遗策,显见李定国这五年虽困守滇西一隅,然于军略、于人心、于这盘西南死棋的破解之道,揣摩得愈发深邃透彻。帐中诸人,再无异议,轰然应诺,一股久违的、混合着悲壮与激昂的战意,在帐中悄然升腾。
就在李定国于永昌定策,磨刀霍霍指向曲靖的同时,数千里之外的南京,武英殿内,气氛因一份靖安司通过特殊渠道日夜兼程送来的加急密报,而骤然凝肃,仿佛从江南的湿冷,一步跨入了滇西的酷寒。
密报由靖安司安插在西南的多个独立情报节点综合研判而成,虽非前线正式军报,但其内容的震撼性与急迫性,却更令人心悸。当沐涵亲手将这份译写整齐、墨迹犹新的密报呈于御案时,她清丽的面容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眼眸深处藏着深深的忧虑。
“监国,靖安司西南急报:综合永昌、昆明、川滇边境及江湖线人密报,交叉印证,研判如下——晋王李定国、提督云南军务平虏将军周谌、黔国公沐天波,已秘密集结重兵于永昌前线,战略意图明确,意在先发制人,攻略曲靖,彻底铲除屯奇!同时,已向孙可望余部与李国英其控制境内散布关于吴三桂威胁及朝廷(指南明)将清理不轨的流言。其核心意图在于:趁吴三桂大军未动之窗口期,先安内患,整合滇省抗清力量,以应对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滇省大战,迫在眉睫,一触即发!”
朱常沅接过密报,指节微微发白,他快速而仔细地阅看着每一行字,眉头先是紧紧锁成一个川字,随即又缓缓松开,只是眼中那复杂的光芒剧烈地闪烁着——有对前线将士决死一搏的震撼与钦佩,有对大局走向的深切忧虑,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遥远烽火灼烧着的焦灼。他将密报递给侍立在侧的镇粤公李元胤,兵部尚书万元吉,户部尚书沈廷扬,通政使凌义渠等人传阅。
“李晋王……终究是不肯坐以待毙。”朱常沅的声音很轻,似在自语,又似带着千钧重量,在这寂静的殿中荡开,“这步棋,险到了极处,也……不得不走。”
镇粤公李元胤快速阅毕,急声道:“监国,此战关乎云南存亡,牵动天下人心!李晋王若能以奇制胜,速克曲靖,则内患可暂平,整合滇省力量以抗吴逆,便多一分指望。然屯奇非易与之辈,曲靖亦非不设防之城,若战事胶着,迁延不决,乃至受挫,则云南局势必如山崩地裂,不可收拾!朝廷是否应立刻设法,或敕令湖广、贵州方面做出进攻姿态,以牵制吴逆、川东清军,为李晋王分忧?”
兵部尚书万元吉却面色沉重地缓缓摇头,叹道:“李公之心,人所共知。然则,湖广前线,自身皆在清军压力之下,兵力左支右绌,粮饷捉襟见肘,实难抽出有力兵马进行大规模策应。且此等举动,极易被洪承畴乃至北京方面视为全面挑衅,恐招致猛烈报复,使湖广局势恶化,反于大局不利。云南战事,山高路远,朝廷实是鞭长莫及。眼下……恐怕只能仰赖晋王、周将军、黔国公他们自身的胆略与造化了。朝廷能做的,唯有在道义上竭力声援,在精神上予以支撑,以及……望上天庇佑忠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