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曦,影市废墟上余烬未冷。
苏锦瑟跪坐于昨夜孤棺令重凝之处,手中密绢已焚,唯余一缕金丝缠绕指间,如命线般缠绕着她残存的意志。
她闭目内视,识海深处似有万千低语流转——那是百姓心中“记得他”的执念残响,是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为顾夜白点亮的灯火,是那些被权势抹去的名字,在她灵魂里重新呼吸。
风不动,尘不扬,连远处小篾儿轻声啜泣都仿佛被隔在另一个世界。
文蠹颤巍巍地立在一旁,怀中古籍《守影源流考》只剩焦边残页,可他的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小姐……《源流考》有载,‘承契者必经三问’。”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像是吞下铁石,“一问可愿背负遗忘之痛?二问可忍目睹真相之苦?三问可担万民所托之重?”
话音落,大地微震。
一道道古老纹路自废墟之下蔓延而出,灰石裂开,浮现出一座圆形石阵,青砖暗刻星轨图腾,中央凹陷处泛起幽蓝微光,宛如深渊之眼,静待回应。
苏锦瑟睁眼,眸底金光未散,却已不再凌厉,而是沉淀成一种近乎神性的清明。
她看着那阵心,指尖缓缓划过掌心,鲜血滴落,正中阵眼。
刹那——
天地失声。
幻象如潮水倒灌脑海:她看见母亲被九根玄铁链贯穿肩胛,悬于幽深地窟之上,发丝垂落熔岩边缘,整个人化作一根燃烧的灯芯,以血肉为油,魂魄为焰,镇压初代乱魂。
母亲的脸模糊了,只剩一双含笑的眼睛,望着她说:“阿瑟,你要好好活着。”
她又听见幼年时的自己躲在屏风后,父亲与族老低声议事,语气沉痛:“苏家的女儿,生来不是为人妻,是为人烛。光照得越远,烧得就越狠。”
那时她不懂,只觉得父亲说话的声音像雨打芭蕉,凄清又遥远。
如今才知,那是一代代守影人注定的命运——被世人仰望,却不被记住;照亮黑夜,却终将燃尽。
她咬牙,额角青筋跳动,冷汗浸透衣襟,却一声未吭。
记忆的刀锋一遍遍剜过心头旧伤,可她知道,这不是折磨,是唤醒。
“我愿。”她嘶声道,声音沙哑如裂帛,却坚定如山崩不改其位。
石阵轰然一震,第一圈光环应声亮起,湛蓝如海,缓缓流转。
还未喘息,第二问降临。
眼前景象骤变——千百张面孔浮现空中,层层叠叠,皆含悲怒。
那是她曾利用造势的江湖散修,因她编排“血手阎罗”之名而遭围杀,临死前高呼“苏娘子救我!”;是那个被她设计“英雄救美”戏码、最终家破人亡的江南柳氏,妻子抱着孩子投井前回头望天,眼里全是恨意;还有那些死于顾夜白剑下的仇敌遗孤,他们本不该死,却被她推入风口浪尖,成为神话崛起的垫脚石……
“你编故事杀人,也编故事救人。”万千声音汇成洪流,直击她心神,“如今要我们信你?凭什么!”
苏锦瑟跪在原地,没有辩解,没有逃避。
她直面每一双含恨之眼,看进那些冤屈、不甘、绝望的深处。
然后,她抬手,摘下发簪。
寒光一闪,青丝飘落。
那一缕乌黑长发落入石阵火焰之中,瞬间化为灰烬,随风而逝。
“我骗过天下。”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幻象,“用皮影摆弄人心,拿谣言当刀剑,把英雄捧上神坛,也将凡人推下深渊。”
她顿了顿,嘴角竟浮出一丝极淡的笑:“但我从未骗过自己——我的初衷,从来只是复仇。”
风起,吹动她残破的衣袖。
“如今,仇已报尽。”她抬头,目光凛然,“从此往后,我不再操控谁的命运。我只还债。”
石阵再次震动,第二圈光环亮起,金红交织,如烈阳初升。
两问已过,天地寂静。
可就在这片刻宁和之中,空气忽然凝滞。
第三问……无声而至。第三问无声而至,却比雷霆更震人心魄。
苏锦瑟跪在石阵中央,冷汗浸透脊背,呼吸微滞。
眼前虚空缓缓裂开,一道横贯天地的光影天平浮现而出——左端堆叠如山的,是《风云录》的残页碎片,金粉剥落,字迹斑驳,每一片都曾掀起江湖血雨;右端却空无一物,唯有风穿而过,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她懂了。
这不是考验她是否敢于承担,而是问她:你能否放下?
操控舆论、编织神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是她蛰伏十年的刀刃,也是她复仇之路的依仗。
可如今,这力量必须被净化,否则便不配承载“守影人”之名。
真正的愿力,不是来自谎言与算计,而是源于舍弃与守护。
风拂过她额前碎发,带起一丝凉意。
她闭眼片刻,再睁时,眸底已无锋芒,唯余清明。
她伸手探入怀中,取出那卷从不离身的皮影戏本——《逆命录》。
羊皮卷轴泛黄,边角磨损,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她十年来布局的每一笔:谁该死,谁该红,哪一场战斗要渲染成悲壮传说,哪一个名字要用鲜血染上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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