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她闭眼,指尖轻抚眉心——那一道曾因觉醒守影血脉而裂开的旧痕,再度渗出血丝。
光影无声流转。
一场比记忆更真实、比梦境更锋利的仪式,即将开启。
苏锦瑟蹲在沈元衡面前,指尖轻触断尺边缘,那截焦木般的刻碑工具缓缓渗出微光,如萤火游走于掌纹之间。
她眸光沉静,却似藏着千江月照、万古寒霜。
“你不是坏人。”她又说了一遍,声音极轻,像落在雪上的风,“你是错了的人。”
沈元衡浑身一震,染血的手指痉挛般蜷缩,几乎要捏碎那半截断尺。
可就在他欲甩开的瞬间——光影骤然扭曲。
地宫四壁如水波荡漾,一道道影线自苏锦瑟眉心裂痕中溢出,缠绕成幕。
这不是杀招,不是控术,而是影蜕——以自身记忆为薪,燃尽过往,换一场灵魂的直视。
光芒渐盛,映出一个少年的身影。
白衣胜雪,披着寒霜,站在风雪交加的长街尽头。
他背着一个冻僵的乞儿,跌跌撞撞走向医馆,靴底磨破,鲜血混着雪水一路洒下。
少年抬头望天,眼神清澈如泉:“若天下皆冷,我便做那盏不灭的灯。”
那是年轻的沈元衡。
画面流转——他在荒村赈灾,跪求府尹开仓;他在刑场拦马,只为救下一个被冤入狱的老儒;他曾彻夜抄录《民律》,指尖冻裂也不停笔……他曾是真的想匡扶正义,真的相信“信之力生于民心”。
可后来呢?
权谋吞噬了初心,恐惧压倒了信念。
他怕乱世重临,怕百姓再度流离,于是亲手将“风云录”从一面镜子,变成了一把刀。
他以为掌控声望就能维系秩序,却不知当人心被操控时,秩序早已腐朽。
影蜕之幕渐渐消散。
地宫陷入死寂,唯有沈元衡粗重的喘息声,在石壁间来回撞击。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断尺,仿佛第一次看清它的模样——那是父亲传给他的匠器,曾用来镌刻最公正的榜文。
颤抖的手缓缓抬起,兵符在掌中断成两截。
“我……”他喉头滚动,声音嘶哑如砂砾摩擦,“我以为我在护它……可我毁了它……”
话音未落,泪水滚落,砸在焦黑的地脉阵眼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如同冰雪坠入烈焰。
苏锦瑟闭眼,额角血丝蜿蜒而下,但她嘴角却浮起一丝极淡的笑。
她没有复仇。
她选择了宽恕。
七日后,旧风云碑废墟之上,一座无名讲台悄然立起。
青砖素瓦,无匾无旗,却吸引了全城百姓驻足。
晨光洒落,小豆子独自走上高台,手中空无一物。
没有剧本,没有台词,也没有皮影戏的锣鼓喧天。
他只是站定,望着台下万千面孔,深吸一口气:
“今天,我不想讲英雄。”
“我想讲讲我娘的故事。”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掌声如雷,久久不息。
远处山口,春风拂面,柳絮纷飞。
苏锦瑟倚在顾夜白肩头,发丝随风轻扬。
她右眼映着朝阳,明亮如初;左眼深处,那曾藏匿仇恨与黑暗的渊瞳,此刻竟泛起温润光泽——像是历经劫火后重生的琉璃,透出静水流深的光。
“我们赢了。”她轻声道。
顾夜白低头看她,目光沉静如海。
他未说话,只是将她往怀里轻轻一带,仿佛护住这世间最后一缕不灭的灯火。
而在长安城最北的城门之下,晨雾未散。
老更夫拄杖立于石阶前,照常举起手中梆子。
三更已过,例行六响。
可这一次——
他忽然顿住,皱纹纵横的眼皮微微一颤。
然后,抬手,再敲一记。
笃——
一声清越,如针落静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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