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砚童的手指死死抠进那块断裂的墨锭,指尖传来一阵诡异的温热,仿佛握着的不是死物,而是一颗尚未冷却的心脏。
血丝般的纹理在断面蜿蜒蠕动,竟似有生命般微微起伏,淡淡的龙涎香气从缝隙中渗出,甜腻中裹着一丝腐朽的气息。
他屏住呼吸,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只暗青瓷瓶,小心翼翼刮下指甲盖大小的一角,动作轻得如同盗取神龛前的长明灯油。
就在墨屑落入瓶中的刹那,整座墨窖深处忽然响起一声极低的嗡鸣,像是某种沉睡之物被惊扰,又像是一纸封印在黑暗中轻轻颤抖。
他不敢久留,贴着墙根疾退,身影如烟般融入黑暗。
身后,堆积如山的墨块在幽光下泛着油亮的黑,宛如一座座未立碑文的坟冢。
——这哪里是墨?分明是尸膏凝成的枷锁。
玲珑坊后院,烛火摇曳。
苏锦瑟端坐于案前,一袭素衣未染尘灰,左眼覆纱下的焦痕隐隐作痛,那是十年前火刑架上留下的印记。
她凝视着风砚童递来的瓷瓶,眸光如冰刃破雾,缓缓拔开塞子。
一股甜香弥漫开来,她却猛地蹙眉。
“龙涎香……混着骨髓蒸馏的魂息。”她低语,指尖缠绕一缕心影丝,轻柔探入瓶中。
丝线触到墨屑的瞬间,骤然绷直——如针扎入活肉!
她的瞳孔猛然收缩。
那毒素的气息,与母亲焚身那夜所中之毒,同源!
记忆如潮水倒灌:母亲被按在火刑柱上,嘴角溢血,却对她微笑:“锦瑟,光不会死,它只是藏进了影子里。”那时她闻到的最后一味香,就是这般甜得发腥的龙涎——原来,那不是行刑前的熏殿香,而是炼人之墨的引子!
她咬破指尖,滴血入丝,以“溯影织谎”的秘法强行催动共鸣。
刹那间,墨屑震动,一道微不可察的字迹自底部浮现,细如蚁行,却字字剜心:
“奉沈归鸿令,封苏氏余孽于影狱。”
“沈归鸿……”苏锦瑟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寒潭深处涌动的漩涡,“原来从一开始,风云录就不是为了评剑。”
她冷笑,眼中燃起地狱归来的火。
“是为了镇压守影血脉。”
她取出共誓符——那枚祖传的青铜残片,边缘刻着守影族失传的古语。
符面与墨纹接触的刹那,光影交错,空中竟浮现出一幅虚幻地图:皇城禁地之下,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隐于地脉交汇处,井壁刻满镇压符文,井底,正是当年苏家祖宅的地基所在。
他们灭她满门,占她祖屋,还用她族人的精魄炼墨,书写所谓“天命榜文”。
现在,该她去会会那位高坐云端的“神明”了。
她抬眼,看向角落。
顾夜白静坐磨剑,剑锋映着烛光,也映出她此刻的模样——半面焦痕覆纱,半面冷艳如霜,眼底恨意翻涌,却清明如雪落深谷。
他未说话,只将剑鞘轻轻推至她面前。
那一瞬
文昭然彻夜未眠。
书房烛火燃尽三根,他翻遍祖父遗物,终于在一只陈年砚匣夹层中摸到一封血书。
信纸泛黄,边缘焦黑,显然是从大火中抢出。
展开的刹那,他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吾助沈氏立榜,实为保全文氏血脉。然其所求非治世,乃永锢天下耳目。若后人见此信,切记:评剑楼顶阁,藏有初代‘心镜傀儡’,其核与铁皮猴同源,可窥万人心绪。”
他呼吸停滞。
心镜傀儡——传说中能映照人心善恶、操控舆论潮向的禁忌之器。
而铁皮猴,正是苏锦瑟早年赠予他的那只机关玩偶,竟能与那傀儡同源?
他忽然想起这些年自己执笔定榜时那种莫名的“灵光”——那些看似公正的评判,那些“天意所归”的排名,真的出自他的本心吗?
还是……早已被某种力量悄然引导?
他踉跄起身,冲到院中,将所有残存榜单投入火盆。
火焰腾起,映出他扭曲的脸。
他提笔,蘸墨,在最后一张空白榜纸上写下平生第一句真话:
“我文昭然,曾助纣为虐,今日自首于记名台。”
笔落,墨干,他跪坐在地,泪流满面。
夜更深。
玲珑坊外,风沙渐起。
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来,手中无灯,脚下无声。
他是刻碑鬼手,曾为风云录凿去无数名字,双手早已变形,十指如枯爪,关节肿胀,指甲脱落,只剩血肉模糊的指节。
他停在影台前,不再说话。
月光下,他缓缓蹲下,用那双扭曲的手指,在尘土中划出一个符号——线条古老而神秘,像是某种失传的文字,又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
划完,他静静望着那个符号,良久,转身离去,背影融入黑夜,仿佛从未存在。
风过,尘土微扬,那符号却清晰如刻,久久不散。
夜风如刀,割过评剑楼前的青石阶。
刻碑鬼手一步一步走向那座高耸入云的楼宇,背影佝偻得几乎贴地,十指扭曲如枯藤缠铁,每踏出一步,都似在碾碎自己残存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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