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凌晨,天光未明。
风停了,城外的雪也停了。
整座城像被冻在时间里,唯有皮影戏班那间低矮的木屋,还亮着一豆微光。
苏锦瑟坐在戏箱前,指尖抚过那枚晶莹剔透的玉印——守光印。
它曾是苏家掌管舆情司的信物,也是父亲临终前塞进她襁褓中的唯一遗物。
十年来,这枚玉印随她流浪、蛰伏、布局、复仇,如今终于到了归位之时。
她轻轻将玉印嵌入戏箱底座,咔哒一声,严丝合缝。
仿佛某种封印开启,又似命运闭环。
随即,她抽出匕首,刀刃映着孤灯,泛出冷冽寒光。
她没有犹豫,抬手便割向缠绕在手臂上的心影丝——那是她用十年光阴织就的无形之网,连接天下百态、万民心声,让她能听见风吹草动,感知情绪潮汐,操控舆论如操琴弦。
第一根断时,肩头旧伤崩裂,血溅三寸。
第二根断时,左耳再度渗血,与昨夜未干的血迹混作一道。
第三根……她咳出一口黑血,身形微晃,却仍端坐如钟。
每一根心影丝断裂,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抽走一条命脉。
那些被她编织过的谎言、煽动过的愤怒、点燃过的信仰,此刻尽数反噬,化作千针万箭刺入五脏六腑。
但她嘴角始终含笑,笑得释然,笑得解脱。
“原来……这才是活着的感觉。”她低声呢喃,“痛,才是真的。”
帐外,回音娘双膝跪地,十指深深抠进泥土。
她本是聋女,靠感知地面震动与丝线频率为生,可此刻,她听到了——不是声音,而是“寂静”。
七根心影丝全数收回,天地间那座由苏锦瑟独力建造的“桥”,轰然坍塌。
她不再是连通众生的媒介,不再是谁的神明、谁的鼓娘子、谁的幕后操盘手。
她只是苏锦瑟。
一个会痛、会死、会爱也会错的女人。
回音娘忽然伏地恸哭,泪水砸进尘埃:“她的丝……全收回去了!她不再是桥,而是人……她终于敢做一个人了……”
屋内,匕首落地。
苏锦瑟喘息着抬头,看见门被一脚踹开。
寒风卷雪涌入,顾夜白站在门口,玄色大氅覆霜,手中提剑,眸中风暴翻涌。
他一眼便看出她不对——气息涣散,经脉逆乱,七处旧伤同时崩裂,鲜血已浸透半幅衣袍。
更可怕的是,她身上那种凌驾于世的“势”消失了,就像一座燃烧殆尽的灯塔,余温尚存,光芒却已熄灭。
“你做了什么?”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碎什么。
苏锦瑟望着他,眼底清澈见底,再无算计,再无遮掩。
“我把‘神’杀了。”她轻声道,“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想试试用真话活下去的人。”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向他。
火光下,信封泛黄,角上绣着一只小小的凤凰——那是明凰的标记。
三年前,她救下一个被追杀的小盲女,取名“明凰”,教她识字、听风、记事,种下一颗新的“守忆”之种。
“若我今日未能归来,请将此物交给明凰。”她说,“告诉她:轮到她照亮别人了。”
顾夜白没接。
他沉默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曾以一人之智搅动江湖风云、把整个武林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如今虚弱得连坐直都要靠箱角支撑。
他曾护她周全,不是因为她是“神”,不是因为她能操控人心,而是因为她在他最黑暗时,点了一盏灯。
而现在,她亲手打碎了那盏灯。
良久,他缓缓摘下颈间红绳——那是一根染过血的细绳,挂着半枚残破铜牌,是他当年背棺离乡时唯一的信物。
这些年,他一直戴着,从不离身。
此刻,他重新将它系紧,动作郑重,如同起誓。
“我不护神。”他声音低哑,却字字如铁,“我护你。”
苏锦瑟怔住,眼眶骤然发热。
她想笑,却险些落泪。
三日后,册封大典。
祭天高台空置,无人登基。
晨雾弥漫,群雄齐聚,翘首以盼那位即将被供奉为“新神”的女子现身。
各大世家早已备好贺礼,九幽夫人座下弟子列阵而立,梦脂灯隐埋地下,只待一声令下,便让万众沉沦于幻象之中。
然而等到日上三竿,只见四道身影缓步登台。
最前方是苏锦瑟,白衣胜雪,脸上不见妆容,也不戴面具,只简单挽发,插一支素银簪。
她身后跟着顾夜白,一言不发,手按剑柄。
再后是回音娘,捧着一只残旧鼓匣;最后是夜巡郎,手持笔册,目光沉静。
没有仪仗,没有礼乐,没有神像,没有颂词。
苏锦瑟径直走到高台中央,面对万千目光,从容取出一叠泛黄纸稿——正是《云榜始录》原稿副本,记录着她三年来如何设局、造势、捧人、毁人,如何以言语为刀,斩断江湖虚妄。
她当众翻开第一页,轻声道:“你们以为的风云录,是天道公义?不,它是我写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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