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忽静。
顾夜白低头,右脚无意识碾过脚下一块碎瓦。
瓦片裂开,露出底下半截早已风化的旧界碑残角,上面“永”字只剩一捺,深深嵌在泥里,像一道无人记得的旧伤。
他弯腰,从渠边拾起一把钝口铁锹。
锹刃锈迹斑斑,刃口卷了边,却沉得恰到好处。
他没看夜粥郎,也没看昭影,只缓步走向田埂西头——那里,一道细长石缝蜿蜒而下,缝底积着陈年黑泥,水汽沁凉,隐隐泛着青苔的微光。
他蹲下,将铁锹插进石缝边缘,轻轻一撬。
泥块簌簌剥落。
露出底下半尺见方的一处浅坑——坑底,几块青石垒得歪斜,缝隙间,竟嵌着一枚铜铃残片,铃舌已失,唯余半圈蚀痕,形如月牙。
顾夜白指尖抚过铃沿。
冰凉,钝涩,却在他掌心微微一震——仿佛沉睡百年的耳膜,终于听见了第一声召唤。
当夜,雨停云裂,一钩残月浮出墨色天幕,清冷如刃。
顾夜白没回屋。
他扛着那把卷刃铁锹,在田埂西头蹲了整整两个时辰。
不是守,是听——耳朵贴着湿土,指尖按在石缝边缘,感受地脉微颤。
白日里火上显字时那缕梅香,已在他脑中反复灼烧:蓝羽现,仓钥在粥。
不是示警,是叩门。
是有人用半具尸骨、十年隐忍,在废墟之上,轻轻叩了叩他心门。
他不信巧合。
更不信“粥”字营会无端现身,只递一张纸。
所以,他修渠。
不是为引水灌田——这渠早已废弃多年,泥封如铁;他是借“修渠”之名,撬开旧地纹路。
铁锹钝,他便慢;土硬,他便等。
一寸寸刮,一节节探,将白日所见的每一道石缝、每一块断瓦、每一处青苔厚薄,全刻进指腹记忆里。
直到子时三刻,他撬开第三处暗隙,引山泉细流缓缓淌入——水线刚漫过石缝底部那道微不可察的弧形凹槽,嗡——
一声低鸣自地底浮起。
非耳闻,乃骨震。
喉结微动,耳后旧疤忽地一烫。
那声音短促、沉郁、带着石质共振的哑涩,三叠,顿挫分明——正与白日麦秆哨音分毫不差!
地听术。
苏家舆情司“影”字营秘传,不靠内力,不凭真气,唯以地脉为弦、水流为弓、特定石构为共鸣腔,百步之内,声可穿岩,息可传讯。
失传近二十年,连江湖志异都只当是传说。
可它活了。
就在这泥泞田埂之下,就在这被世人当作归隐农夫的掌纹之间。
顾夜白缓缓直起身,抹了把额角混着泥浆的汗,却未擦——任那湿冷黏在皮肤上,像一道无声烙印。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黑泥的手,忽然想起幼时父亲说过的话:“剑能断金,但断不了人心;唯有让人心记得你曾来过,才算真正活着。”
原来他们一直活着。
不是藏,是在等。
等一个认得哨音的人,等一个听得懂地鸣的人,等一个……敢把界碑重新埋进血土里的人。
黎明前最暗那刻,夜粥郎来了。
双桶空荡,油布干爽,肩头却比昨日多了一道新勒痕,深红如鞭抽。
他未言,只将桶卸在老位置,转身欲走。
顾夜白忽然开口:“粥凉了,再煨一炷香。”
夜粥郎脚步一顿。
未回头,只抬手,将左袖缓缓挽至小臂——腕骨嶙峋,青筋如游蛇盘绕,而内侧赫然一道淡银细线,蜿蜒而上,隐入衣袖深处——那是苏家密契“银络”的活体纹印,需以汞银入肤、三年养炼,生则隐,死则溃,凡存者,必是当年诏狱焚尽前,最后一批被塞进运粮车底送出城的“活账”。
顾夜白垂眸,伸手探入右桶。
麦壳松软微潮,带着新酿的甜腥气。
他指尖一拨,拨开表层浮壳,再拨,再拨……直至触到底层硬木——桶底内壁,一道极细刀刻悄然浮现:
仓口在磨坊碾盘下。
字迹浅,却深嵌木理,是趁桐油未干时,以针尖逆向刮刻而成——唯有苏家“契”字营的老匠人才懂这“反刻留痕”的绝技:表面平滑无异,遇热则显,遇水则蚀,唯独怕火,一燎即毁。
顾夜白指尖摩挲着那行字,目光越过田埂,越过坡顶初绽的几株野梅,直落村口。
那里,一座灰砖磨坊静伏于晨雾之中。
坊门斜钉着一块褪色木牌,上面是他亲手写的四个墨字——“风调雨顺”。
字迹朴拙,笔画歪斜,像农夫学字初成。
可只有他知道,那“顺”字最后一捺,压着的正是当年苏家密档里,标注“永宁仓”地下主道的方位坐标。
敌人以为他在埋葬过去。
却不知他正一锄一铲,把旧局的根,从腐土里,重新刨出来。
他缓缓合上桶盖,麦壳簌簌落回原处。
风掠过耳际,带起一丝极淡的、陈年梅粉的气息。
远处,坡上传来稚嫩歌声,昭影在教小鸡啄米调——调子跑得厉害,却一句不漏。
顾夜白抬眼,望向坡顶那片裸露的赭红岩层。
明日辰时,他要上坡。
带昭影,带铁钎,带一捧新土。
而此刻,他只是站在田埂上,静静听着——
地底,还有未响完的第三声嗡鸣。
喜欢逆天改命!我把棺材佬捧成武林神请大家收藏:(www.38xs.com)逆天改命!我把棺材佬捧成武林神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