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寒天,别人都缩着脖子往家里钻,周放却例外,他梗着脖子扬着脸,站在定远侯府的鎏金匾额下头。
大门旁边的两尊石狮子叫雪埋了半边,咧着嘴,周放狠狠的啐了口口水。
踩着半尺厚的雪,吱嘎吱嘎,一步步迈上侯府门前的青石阶。
他罩着玄色大氅,风帽压下,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双沉得不见底的眼睛。
门房两只手藏在袖子里,缩在门洞最里边打着盹,被脚步声惊醒,抬眼一瞧。
“已?三公子?您怎么回来了?”
周放眉毛上结着白霜,口中白雾随风飘散,只吐了两个字:“开门。”
“这……”门房搓着手,一脸为难,“侯爷不在府上,主母也吩咐了,您这……不合规矩。”
周放终于抬眼看他:“你不介意我找人来砸了这里吧?”
他不仅没怒,反而乐呵呵的:“还是说,是你狗仗人势,故意为难?”
门房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又不敢真拦这位煞神,只得悻悻然开了侧门。
侯府内里亭台楼阁,积雪被打扫得干净,跟他走前一个样子,那个让他愤恨的样子。
下人们瞧见他,远远便避开,或是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周放直接径直穿过抄手游廊,往西院最偏僻的那处小院走去。
那院子久无人居,荒草枯枝都被雪压弯了腰,灵堂更是冷寂得像个冰窟。
乌木灵位孤零零摆在落满灰尘的供桌上,刻着“先妣周门柳氏”几个字,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周放站在灵前,静静的看了半天,才伸手,用袖子一点点擦去灵位上的积灰。
他的动作很轻,擦的很仔细。
“是谁准你进来的?谁又准你来这动这脏东西的?”
一声质问由远而进,周家主母王氏扶着丫鬟的手,带着一群婆子媳妇,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她穿着绛紫团花袄裙,头上金簪步摇乱晃,脸上扑的粉太厚,衬得那怒容有些狰狞。
周放将擦干净的灵位小心抱在怀里,转过身,神色平淡:“我来接我娘。”
“接你娘?”王氏轻嗤出声,“一个爬床的贱婢,死了也是脏了侯府的地,不过我不许你带走。”
周放没动,眼神中满是嘲讽嫌弃得在她油腻得脸上扫了一眼。
“我娘是侯爷亲笔记入族谱的妾室,为何不能?”
“妾室?哼!”王氏轻轻拂去肩头的雪花。
“不过是个仗着有几分颜色勾引主子的下贱胚子,她最不该生出你这么个孽种,你们母子是侯府的污点。”
“天冷,不劳周夫人记挂。”说完,他就想往外走。
王氏身后的两个粗壮婆子赶紧上前,拦住了去路。
“周夫人这是还在吃我娘的醋?也是难为你了,她都走了这么久,你还心存嫉妒,不知我是该喜还是该气?”
他阴阳怪气的几句话,瞬时让王氏没了话,毕竟他是来点火的,不是来当枪的。
“好啊,周放,”王氏气得满脸通红,“敢在你嫡母面前耍横,来人,给我打死这个不孝子,打死了我兜着!”
“姐姐这是做什么,动这么大肝火?” 一道柔婉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孟晚春披着件银狐裘,抱着个小手炉,先是停顿了一下,看清是周放后才走了进来。
她如今是周炳荣的新宠,珠钗环佩,行走间叮当作响,在这破落院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王氏见是她,火气更盛:“孟姨娘,我劝你少管闲事。”
孟晚春脸上堆起温顺的笑:“姐姐误会了,我只是听到这平日里无人来的院子有声音,特意过来瞧瞧。”
“瞧完了,可以走了?”
她轻轻一叹:“姐姐别生气,周公子也是一片孝心,毕竟……他也是侯爷的亲骨肉。”
“孝心?周家不缺他这么一位,总之周家的东西他不能带走一分一毫。”王氏冷着脸,颐指气使。
孟晚春蹙起眉:“只是……若这事传扬出去,外人该怎么说咱们?”
“说主母容不下一个已故多年的姨娘,连灵位都不让亲儿子请走?知道的,说姐姐治家严谨,不知道的,还当姐姐……唉,不容人呢。”
她语气温温柔柔的,听着像是劝,可听起来更像是在拱火。
“你……你这下三滥的货色,竟敢教训我?”王氏的长指甲指着她的鼻子。
“不敢,姐姐说我是下三滥,好歹我爹也是国子监博士,您的意思是朝廷用人不当?还是说当今圣上……”
“孟晚春!少仗着自己多读几年书就牙尖嘴利的,你再得瑟,看我不拔光你的牙!”
当着晚辈的面,王氏觉得自己脸上挂不住,上来就想动手。
孟晚春微微低头,抚着腕上的玉镯.
“侯爷临行前,说城中新得的绸缎铺交予妾身打理,嘱咐妾身多学着些,将来也好为姐姐分忧……”
她故意仰起脸,目光扫过王氏瞬间铁青的脸,“若是府里因为这些小事闹得不安宁,侯爷回来,不知如何交代。”
平日里夹枪带棒的她没少挨孟晚春的骂,可次次她都挑不出毛病。
而周炳荣对孟晚春宠爱万分,如今竟连铺子都给出去了?
这以后周家不就让她掏光了?
“你……”
王氏的怒骂还没出口,后院方向突然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
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的跑进院子:“夫人,少夫人和少爷又吵起来了。”
王氏一听立刻皱起眉,这位丞相府的三千金,原本以为是捡到了宝,没想到娶回来个骄纵成性的主。
开始还消停些,周扬也让着,可后来总是因为鸡毛蒜皮点小事吵闹,周扬终于忍无可忍,两个人见面就掐,王氏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吵吵吵,天天就知道吵,这门亲真是……”
她也不敢说些什么,谁让对方是赵丞相的女儿呢,那就是一尊大佛,请回来只有供着的份儿。
周放心里暗自高兴,他来就是看热闹的,既然赶上了,就必须看完再走。
王氏赶紧带着人推开孟晚春,往后院赶去。
“孟小姐,方才多谢你解围。”他走上前两步,真心道谢。
“周公子不必客气,这些都是应该做的,后院乱着,不如一块去瞧瞧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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