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码头比正月十五那日更加喧嚣。新领“船引”的商船陆续出港,挂着“甲”“乙”“丙”字旗,满载丝绸、瓷器、茶叶,驶向东海。归港的船只则卸下胡椒、象牙、檀香、苏木,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西洋货物——玻璃器、自鸣钟、鸟铳,甚至有几笼羽毛鲜艳的鹦鹉,在笼中怪叫,引得孩童围观。
市舶司衙门内,钱提举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脸上却笑开了花。“李大人,开埠半月,已发船引四百二十七张,收‘水饷’八万六千两,关税三万二千两。照此推算,岁入百万可期!”
李景隆翻阅着账册,神色却凝重:“船引发得多,但甲等赴西洋的,不过三十七张。余下多是乙等赴南洋,丙等走沿海。西洋航路,还是没人敢走。”
“大人,西洋路远,风险大。海商们谨慎,也是常理。”钱提举道,“不过昨日有艘船从满剌加回来,带回消息,说葡萄牙人的船队,已到了满剌加,正在修整,不日便要东来。”
葡萄牙人!李景隆心头一紧。该来的,终究要来。
“那艘船带回什么货?”
“主要是胡椒、檀香,还有些这个。”钱提举从案下取出一件物事,用绸布包着。
李景隆打开,是一支火铳。乌黑的铁管,胡桃木枪托,机括精巧,比明军装备的手铳更轻便,射程更远。铳身上刻着一行洋文,还有葡国徽记。
“葡萄牙人的火铳。”李景隆掂了掂,“比咱们的神机铳如何?”
“属下试过,射程百步,可穿铁甲。咱们的神机铳,最佳不过八十步。”钱提举低声道,“更麻烦的是,他们还有更大的炮,装在船上,一炮能轰塌城墙。那船主说,在满剌加亲眼见过。”
李景隆沉默。格物院一直在改良火器,但进展缓慢。如今西洋人的火器已到门前,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那船主还说什么?”
“说葡萄牙人这次来,不只是贸易,还要……传教。他们带了好些穿黑袍的和尚,叫什么‘神父’,在满剌加建了教堂,要当地人信他们的上帝。还说,他们的国王派了使者,要见咱们大明的皇帝。”
“使者?”李景隆冷笑,“带着炮舰的使者?”
“大人,要不要上报朝廷?”
“自然要报。”李景隆起身,“但在此之前,咱们得先会会这些‘使者’。钱提举,你盯着码头,若有西洋大船到,立刻报我。另外,告诉陈瑄,水师加紧操练,尤其炮船。西洋人若敢放肆,就让他们尝尝咱们的炮。”
“是!”
二月十二,未时。了望塔上旗号摇动——有船队自东南来,大船五艘,看形制是西洋帆船。
李景隆带人登塔,举起单筒望远镜。镜头中,五艘大船正破浪而来,船体比明军最大的宝船还大,三桅,船身漆成红白两色,船头船尾有炮窗,黑森森的炮口隐约可见。主桅上,一面红底金盾旗猎猎飘扬——是葡萄牙国旗。
“终于来了。”李景隆放下望远镜,“传令,水师战船出港,列队相迎。记住,是迎,不是拦。让西洋人看看,我大明水师的威风。”
“是!”
半个时辰后,葡萄牙船队在铜沙洋下锚,派出一艘小艇,载着数人驶向码头。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红发男子,深目高鼻,身着绣金线的深红礼服,披着斗篷。他身后跟着一名黑袍神父,以及两名全副武装的护卫。
码头上,李景隆率市舶司官员、水师将领列队。那红发男子登岸,右手抚胸,微微躬身,操着生硬的汉话:“葡萄牙王国特使,唐·阿尔瓦罗·德·桑塔伦,奉曼努埃尔一世国王之命,觐见大明皇帝陛下。”
“本官李景隆,大明太师、魏国公,总理新政,兼管市舶司。”李景隆还礼,“贵使远来辛苦。请至市舶司衙门叙话。”
衙门正堂,双方分宾主落座。桑塔伦的汉话磕绊,主要由那黑袍神父翻译。神父自称“费尔南德斯”,在满剌加学汉话三年,倒还流利。
“尊敬的李大人,”桑塔伦道,“葡萄牙与大明朝,隔海万里,素无往来。我王慕中华物产丰饶,文明昌盛,特遣我等东来,一为通商,二为交好。这是我国国书,及礼单。”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鎏金木盒,打开,里面是羊皮纸国书,盖着葡王印玺。礼单上列着:西洋自鸣钟十座,玻璃镜二十面,鸟铳五十支,望远镜十具,还有各色宝石、香料。
李景隆接过,扫了一眼,淡淡道:“贵国美意,本官代陛下谢过。然我朝有制,外邦来使,需先至礼部报到,由礼部安排觐见。贵使可先在此歇息,待本官奏明朝廷,再行定夺。”
桑塔伦与费尔南德斯对视一眼。费尔南德斯道:“李大人,我等在满剌加时,听闻大明开了海禁,许外商贸易。不知我等船只,可否入港交易?”
“可,但需守我朝规矩。”李景隆道,“一,需领‘勘合’,一船一勘,年费五千两。二,货物入港,需报市舶司查验,纳关税。三,不得私售违禁之物,如火器、硝石。四,不得传教,不得诱我百姓入尔洋教。能做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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