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重症监护室外冰冷的长椅上,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敲打在江砚辞紧绷的神经上。他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脊背挺直如松,目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一瞬不瞬地落在里面那个被各种管线包围、脸色苍白、依靠仪器维持着生命迹象的母亲身上。秦舟早已被他强行命令回去休息,处理集团积压的事务,此刻,这空旷而寂静的走廊,只剩下他一个人,独自承受着这份混合着后怕、愤怒与彻底心死的煎熬。
温舒然在ICU外被他那冰封的目光震慑后,竟也真的没有再试图靠近或解释。她像一抹尴尬的幽魂,在走廊另一端徘徊了片刻,最终或许是承受不住那无声却沉重的压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的离去,没有在江砚辞心中激起半分涟漪,甚至比不上一旁护士站电话铃声响起时带来的细微动静。她已然成了一个彻底的、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二十四小时的监护期终于结束。当主治医生再次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肯定的笑容,宣布“病人已脱离危险期,可以转入普通病房继续观察治疗”时,江砚辞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堵在胸腔许久的浊气,仿佛才终于找到了出口。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医生,郑重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所有的感激与庆幸,都融在了这无声的动作里。
单人病房被安排在住院部最安静的顶层,视野开阔,阳光充沛。孟清漪被小心翼翼地转移到病床上,她依旧虚弱,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有些费力,脸色如同被雨水打湿的宣纸,带着一种透明的苍白。但她的眼神,在接触到儿子身影的瞬间,便恢复了一贯的清明与沉静,那里面有关切,有心疼,更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江砚辞摒退了护工,亲自守在床边。他动作极其轻柔地调整着输液管的速度,确保药液匀速滴落;他用温热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为母亲擦拭额头和脖颈的虚汗;他拿起棉签,蘸着温水,一遍遍耐心地湿润母亲那因干渴而微微起皮的嘴唇。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专注而细致,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将那滔天的权势和冷硬的商场外壳,彻底卸下,只余下一个儿子最本真的担忧与孝心。
孟清漪安静地承受着儿子的照顾,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他写满疲惫却强打精神的脸上。她看着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乌青,看着他下巴上新冒出的、来不及清理的青色胡茬,看着他偶尔望向窗外时,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中一闪而过的、难以捕捉的痛楚。
她缓缓抬起那只没有输液、布满了岁月痕迹的手,虚弱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覆在了江砚辞正为她擦拭嘴角的手背上。
江砚辞的动作蓦地顿住。
“砚辞,”孟清漪的声音很轻,像秋日里最后一片落叶拂过地面,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与清醒,“这次……妈在鬼门关前走这一遭,有些事,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江砚辞没有抬头,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眸中翻涌的情绪。他只是沉默着,反手将母亲微凉的手握得更紧,仿佛那是他在无边寒夜中唯一的浮木。
“我们都给了她太多次机会了,儿子。”孟清漪的目光似乎飘向了窗外明媚得过分的天空,语气平和得像是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可每一个字,都像最锋利的刻刀,精准地划开血淋淋的现实,“从念泽生病,到我这次……生死关头。”
她顿了顿,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儿子冷硬的侧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抱怨,没有煽情,只有一种穿透表象的锐利和作为母亲最深切的心疼与决绝。
“在她心里,任何一个外人——哪怕是合伙人妹妹迷路这样轻飘飘的借口,都比你深夜焦急的求助、比念泽病中的无助、比我这个婆婆躺在手术台上等待签字的生死……更重要。”
“一次次的期待,换来的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失望。一次次的宽容,得到的是一次比一次更甚的践踏。”她轻轻拍着儿子的手背,像是要抚平那上面无形的伤痕,声音带着悠长的叹息,却字字清晰,不容置疑,“儿子,心若死了,就不要再勉强它跳动了。放手吧。”
她凝视着江砚辞的眼睛,仿佛要直直看进他的灵魂深处:“别再让她,继续消耗你的感情,透支你的未来了。你不该被这样对待。我的孙子念泽,更需要一个真正稳定、温暖,能被母亲放在心上、而不是随时可以被牺牲和遗忘的家。”
母亲的话语,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江砚辞心中那座早已遍布裂痕、摇摇欲坠的名为“婚姻”的堡垒上。堡垒轰然倒塌,扬起漫天尘埃,露出了底下早已一片荒芜、冰冷彻骨的真实面目。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母亲手背上那些纵横交错的、象征岁月与衰弱的纹路,和他自己因为用力紧握而骨节泛白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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