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山谷那片被强行压平的“机场”上空,传来一阵沉闷的咆哮。
一架涂着白色红十字标志的C-47运输机,摇摇晃晃,撕开云层,冲着地面砸了下来。
螺旋桨卷起的气流,将地上的尘土和草屑吹得漫天飞舞。
王悦桐站在不远处,松松垮垮的军服扣子只扣了一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眯着眼。
陈猛在他身边,脖子伸得老长,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军装领口扯了又扯。
“旅长,真是个女娃子?还是从美国回来的,那不得跟画里的人似的?”
“天仙?”
王悦桐撇了撇嘴。
“我看是催命的判官。”
舱门打开。
一个穿着干净得有些刺眼的白大褂,身形高挑的年轻女人,出现在门口。
她梳着简单的马尾,一张清丽的瓜子脸,素面朝天。
当她的脚踩在缅甸这片泥泞的土地上,看清了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眼神里混杂着好奇与粗野的士兵时。
她的鼻翼几不可查地扇动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这和她想象中的抗日英雄部队,差距太大。
这更像是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
当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个领头的、站没站相、浑身都透着一股懒散劲儿的年轻军官身上时。
那双清亮的眼睛在他身上停留了不足一秒,便飘向了他身后,仿佛在寻找一个真正能主事的人。
她就是李岚。
王悦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乐了。
他迎了上去,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能把电报机摇出火星的桃花眼笑容。
“表妹一路辛苦,我是王悦桐。”
他伸出手。
李岚迟疑了半秒,还是伸出手,指尖与他的掌心轻轻一碰,瞬间分开。
她的手很凉。
“王上校,客气了。”
她的嗓音,听不出什么起伏。
简单的寒暄后,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把李岚带来的那批药品和器械搬下飞机。
李岚看着他们把精密的手术器械箱当麻袋一样扛在肩上,心脏都揪紧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王悦桐面前,直接进入正题。
“王上校,我需要一间独立的房子,至少五十个平方。”
“另外,我需要立刻建立一间符合国际标准的无菌手术室。”
“墙壁和地面需要用水泥硬化,每天用消毒水擦洗三次。”
“还有,病房必须保证通风和采光,每个床位间距不低于一米五,床单被褥要……”
她逻辑清晰地背诵着教科书上的准则,仿佛在进行一场学术报告。
王悦桐安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
等她说完了,他才点了点头。
“嗯,说得都对,很有道理。”
他转过身,对着陈猛抬了抬下巴。
“陈猛,带李医生,去咱们的‘中心医院’参观一下。”
“中心医院?”
李岚跟着陈猛,穿过混乱的营地,来到山谷的另一头。
还没走近,一股混杂着草药、血腥、汗臭和某种东西正在腐烂的甜腻气味,就蛮横地灌入鼻腔。
所谓的医院,就是几间用竹子和茅草搭起来的,四面漏风的窝棚。
窝棚里,几十个伤兵横七竖八地躺着,缺胳膊断腿的,身上缠着发黄发黑的破布条,一个个面色蜡黄,发出压抑的呻吟。
一个卫生员,正拿着一把在火上燎过的剪刀,去剪一个士兵腿上的裤子。
那条腿肿得像根紫黑色的木头,伤口里正流淌着黄绿色的脓水。
李岚胃里一阵翻搅,一股酸水猛地涌上喉头,她死死捂住嘴,才没当场吐出来。
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她在美国见过的血腥场面不少,但从未见过如此原始、如此绝望的景象。
王悦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
“李医生,这里,就是我们最好的医院。”
他的声音很平静。
“看到了吗?那个兵,三天前训练的时候摔断了腿,现在伤口烂了。不出意外,三天后,他这条腿就保不住了。运气再差一点,命都没了。”
“还有那个,被毒蛇咬了,我们没血清,只能用山里的草药给他吊着命,现在半死不活。”
李岚的身体绷紧了,胸膛起伏,指尖都在发颤。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全是烧灼的质问。
“王悦桐!你……”
“我什么?”
王悦桐打断她,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李医生,你跟我说的那些,无菌手术室,标准病房,我都懂。”
“但我想问问你,修一间那样的手术室,需要多少水泥?多少石灰?多少人工?”
“这些东西,够我修三个机枪暗堡。”
“够我的兵,在战场上少死几十个!”
“我的人,不是死在手术台上,是死在训练场上,死在和鬼子拼命的路上!”
“他们甚至都等不到被抬进你那间一尘不染的手术室!”
他的声音里所有温度都消失了,每个字都砸在李岚的神经上,让她一阵阵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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