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森上尉是个纯粹的军人。
一个对数字和弹道,有着近乎偏执信仰的炮兵精英。
他打心底里瞧不上王悦桐那身“土匪”气,但他绝不会让这份情绪,玷污自己的专业。
“风速3.2米每秒,西北风。湿度百分之七十八。气温26摄氏度。”
“目标方位334,距离7850米,海拔高差410米。”
观察哨里,哈里森的副手,一名年轻的中尉,飞快地报出一连串数据。
哈里森的眼睛黏在炮队镜上,纹丝不动。
他手里那支派克金笔,在一张满是复杂公式的计算表上疯狂滑动。
常规的风偏和地速只是开胃菜。
本地的空气密度、海拔对火药燃烧效率的影响、甚至是地球自转产生的柯氏力偏转……
所有变量,都被他纳入了考量。
这是一套极其繁琐的计算,在他手里,却流畅得具备一种残酷的艺术感。
站在他身后的孙教授那几个学生,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们学的是理论物理和化学,可从未想过,那些躺在教科书上的冰冷公式,能以这样一种充满了暴力美学的方式,与战争绞杀在一起。
旁边一个学生手里的铅笔尖,啪地一声断了。
他嘴巴微张,气息都停了半秒,喉咙里挤出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
“他……他把科里奥利力都算进去了……短程炮击,误差不会超过半米……”
哈里森的耳朵动了动,嘴角微微一扬,几乎难以察觉。
一群土包子。
“一组数据校对完毕!”
他抬起头,拿起送话器,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向炮兵阵地下达指令。
“方位334.1,仰角28.3。”
“一号炮,试射一发!”
山谷里,炮兵营长李大嘴,紧张得手心全是黏腻的汗。
他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重复着口令。
“方位334.1!仰角28.3!一号炮!试射!给老子放!”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75毫米山炮的炮身猛地向后一挫。
一枚炮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旋转着飞向天空。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几秒钟,漫长得一个世纪。
远方那座光秃秃的荒山上,猛地腾起一团黑红色的烟柱。
观察哨里,哈里森的中尉举着望远镜,声音因为亢奋而微微发颤。
“命中目标!偏差修正,东偏三米,近二十米!”
“修正数据,全体火炮,三发急速射!准备!”
哈里森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燃起了一团名为“专业”的火焰。
“放!”
“轰!轰!轰!”
十二门山炮,在短短三十秒内,接连发出三轮怒吼。
三十六道死亡的弧线划破天际,带着尖啸,一头扎进那座倒霉的荒山。
天空被弹道轨迹织成了一张死亡之网。
爆炸声不再是断续的巨响,而是连成一片、仿佛要将山体撕碎的持续轰鸣!
黑色的泥土和碎石被炸起几十米高,山顶上升腾起一朵由硝烟和尘土组成的、丑陋的蘑菇云。
硝烟散尽后,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耳边还在嗡嗡作响。
那座荒山的山头轮廓都变了,凭空矮下去一截,被炸得面目全非。
整个山顶,密密麻麻全是弹坑,再也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面。
这是一场完美的、外科手术刀般精准的火力覆盖。
王悦桐的士兵们,一个个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吞咽声。
他们之前也开过炮,但那都是瞎蒙,十炮能中一炮,就能吹上半个月。
他们从未想过,炮弹可以这么打。
打得如此精准,如此毁天灭地!
李大嘴愣愣地看着那片被犁了一遍的山头,嘴里喃喃。
“乖乖……这美国人的炮……是长了眼睛吗……”
哈里森放下了炮队镜,脸上是专业人士独有的满足感。
他用无可挑剔的技艺,完成了一场完美的表演。
虽然表演的对象是一座空山,但艺术本身是无罪的。
“王上校,演习结束。”
他转过身,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别急啊,哈里森上尉。”
王悦桐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那个一直奋笔疾书的年轻学生。
“这是我们对您刚才那场精彩表演的学习笔记。”
王悦桐从学生手里拿过一沓厚厚的纸,递到哈里森面前。
“我们这帮人都是大老粗,不懂科学。还得麻烦您这位专家,帮忙斧正斧正,看看有没有写错的地方。”
哈里森皱着眉,接过了那沓纸。
他以为,这只是一份粗糙的“观后感”。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纸上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哪里是什么学习笔记?
这他妈是一篇学术论文!
纸上,不仅用极其专业的绘图,详细记录了每一发炮弹的落点分布,还用大量的数据和图表,分析了不同批次炮弹的弹道离散率、火药燃烧曲线和弹头侵彻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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