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殿内无人，陈月仪的脸色才缓缓沉了下来。她走到窗边，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发冷。
那丝涩味……绝非燕窝或冰糖本身所有，也绝非正常烹饪会产生的味道。她几乎可以断定，那盅羹被人动了手脚。份量极轻，若非她察觉，食用后短期内或许只是略感不适，难以查出缘由，但长期以往……
是谁？御膳房的人？还是……她长春宫里有内鬼？
她心念电转，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此事绝不能声张。无凭无据，贸然彻查，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说她无事生非，恃宠生骄。
云岫很快端着一小碗鸡汤回来。
陈月仪接过，慢慢喝着，温热鲜香的汤汁下肚，才驱散了些许寒意。
“娘娘，燕窝羹您真不尝尝了？奴婢闻着可香呢。”云岫还有些惋惜。
陈月仪放下汤碗，拿起绢帕轻轻按了按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许是近日身子还未好利索，闻着甜腻的便有些闷。赏给你喝了吧。”
云岫一愣，连忙摆手：“这如何使得，是陛下赏给娘娘的……”
“无妨，”陈月仪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本宫赏你的，你喝便是。只是……别在宫里喝，拿去后面住处喝吧，喝完了把碗悄悄处理了，别让人看见。”说完她便朝云岫使了个眼色。
云岫虽不解其意，但见主子神色，她估摸着应是这燕窝羹有问题，便不敢多问，低声道：“是，奴婢明白了。”
她端着那盅燕窝羹，心下惴惴地退了下去。
陈月仪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这深宫之中，暗箭难防。今日是燕窝，明日又是什么？
她必须更加小心。同时，也要开始着手，慢慢清理这长春宫了。
有些钉子，不能再留了。
午后，阳光透过细密的窗棂，在临窗的软榻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陈月仪斜倚在榻上，手中虽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有些游离，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唇色较平日更淡了几分，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柔弱。
云岫在一旁悄声做着针线，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时不时抬眼觑一下主子的脸色。
殿内静谧，唯有更漏滴答。
忽听得外面脚步声和太监清晰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陈月仪似被惊醒，忙放下书卷，在云岫的搀扶下起身，刚要迎出去，沈彦之已大步走了进来。
“臣妾参见陛下。”她柔声行礼，起身时却微微晃了一下，幸而云岫扶得稳。
沈彦之目光落在她脸上，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脸色怎么这样差？可是身子还不舒服？”他记得前几日她说睡得晚，气色不佳，今日看来，竟似更虚弱了些。
陈月仪忙垂下眼帘，勉强扯出一抹温顺的笑容：“劳陛下挂心，臣妾无碍的……只是午间歇得有些沉，方才起来，头有些晕罢了。”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沈彦之扶着她坐下，自己也在对面坐了，打量着她：“朕看你就是心思太重。前几日那些闲言碎语，不必放在心上。”
他显然也听说了流言转向后的那些议论，只当她仍是为此郁结于心。
陈月仪闻言，眼眶微微泛红，却强忍着不让泪珠落下，只轻轻摇头，声音愈发低柔：“臣妾不敢……宫中姐妹都是好的，是臣妾自己身子不争气，受不得一点风浪，倒让陛下担忧，是臣妾的罪过。”
她将一切缘由都归咎于自身，毫不抱怨他人，这般隐忍委屈的模样，反倒更惹人怜惜。
沈彦之看着她纤弱单薄的身影，想起王承恩汇报御膳房记录时，提及长春宫近日饮食似乎颇为清淡，份例的滋补之物也动得少，心下便认定了她是因流言而忧思过甚，伤了脾胃。
他语气不由放得更缓：“胡说。既是身子不适，就更该好好调理。朕看你就是吃得太少，太过清减。”
他顿了顿，吩咐道，“王承恩，传朕的口谕，让太医院院判明日来给婉妃请个平安脉，仔细调个温补的方子。再告诉御膳房，往后长春宫的膳食要更加精心，按……就按贵妃的份例再加两成，挑些精细好克化的送来。”
“奴才遵旨。”王承恩躬身应下，心下暗惊，这份恩典可是又厚了一层。
陈月仪忙要起身谢恩，被沈彦之按住：“好好坐着。”他看着她，“朕赏你，你就安心受着。把身子养好，才是紧要。”
“陛下……”她抬眸望向他，眼中水光潋滟，满是感激与依赖，“陛下待臣妾这样好，臣妾……臣妾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声音哽咽，情真意切，任谁看了都会动容。
沈彦之心中那点因前朝事务带来的烦闷，在她这全然依赖和感激的目光中消散殆尽。
他喜欢这种被全然信任、依赖的感觉，尤其这份依赖来自这样一个柔弱美好的女子。
“傻瓜，”他语气难得带上一丝宠溺，“你是朕的妃嫔，朕自然要护着你。”
他又温言抚慰了她几句，并未久留，嘱咐她好生歇息，便起驾离开了。
送走圣驾，殿门合上。
陈月仪脸上的脆弱与感激缓缓褪去，她慢慢坐直身子，接过云岫递上的温茶，呷了一口。
“娘娘，您方才……”云岫心有余悸，方才主子那副模样，她都快信了。
“无事。”陈月仪淡淡道，“只是今日的午膳，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借力打力，顺势而为。既然有人不想让她好过，那她便让陛下觉得她更不好过。陛下的怜惜和补偿，便是她最好的护身符和解药。
她看向窗外，目光沉静。
太医来看过，御膳房更加“精心”伺候，那些暗地里的手脚，短期内想必会收敛许多。
而这笔账，她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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