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三十六年的秋天,陈老国公终究没能熬过重阳。
那一日,承恩公府门前的白幡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满城皆知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与世长辞。
陈月仪接到噩耗时,正在宫中修剪菊枝。听到消息的刹那,手中的金剪落地。
父亲...她喃喃着,整个人晃了晃。
沈彦之及时扶住她,沉声道:朕陪你回承恩公府。
马车里,陈月仪始终沉默着,只是紧紧攥着父亲留给她的那本诗集。
沈彦之握住她冰凉的手:想哭就哭出来,在朕面前不必忍着。
承恩公府门前早已挂起白灯笼,管家红肿着眼睛跪迎。
内室里,陈老夫人坐在灵床前,呆呆地望着已经安详闭目的丈夫。
母亲...陈月仪快步上前,在母亲身边坐下,声音哽咽。
陈老夫人缓缓转头,颤抖地握住女儿的手:月仪...你父亲他...走得很安详...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片刻后,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冲了进来——正是陈月仪的姐姐陈婉仪。
父亲!陈婉仪扑到灵床前,泣不成声。她远嫁江南三十多年,这是第二次回京。
姐妹二人相拥而泣,陈婉仪哽咽道:我收到信就日夜兼程...还是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
陈月仪为姐姐拭泪:父亲知道你会回来,临走前还念叨着你小时候最爱吃他买的糖葫芦。
身为皇后虽然不能为父亲守灵,但陈月仪每日都会回府探望。
她记得父亲的每一个喜好,特意吩咐内务府选用上等的金丝楠木制作棺椁。
父亲最爱读书,把这套《正明文典》放进去吧。
她指着父亲生前最常翻阅的书籍,对陈元启说。
第三日早朝,沈彦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郑重宣布:陈老国公一生忠君爱国,学问渊博,辅佐三朝,功在社稷。朕特赐谥号,以表彰其鞠躬尽瘁、文德忠贞之品格。
圣旨传到承恩公府时,陈月仪正在为父亲整理遗物。
听到这个谥号,她的泪水再次涌出。
文以载道,忠以侍君...她轻声念着,这个谥号,再适合父亲不过了。
陈元启跪接圣旨后,来到妹妹身边:陛下对陈家的恩典,我们永世难忘。
陈月仪望着皇宫的方向,轻声道:他一直都懂我。
陈婉仪则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夜深时,姐妹二人常常在偏厅说话,回忆儿时的往事。
记得那年我贪玩落水,父亲跳进池塘救我,自己却染了风寒。
陈婉仪望着灵堂的方向,泪眼朦胧。
陈月仪轻声道:后来父亲病好了,却从不许我们再去池塘边玩耍。现在想来,他是怕我们再出事。
头七那日,太子沈泽晟特意前来祭拜。
见母亲憔悴的模样,他心疼不已:母后要保重身子,外祖父在天之灵,也不愿见您如此伤心。
陈月仪看着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儿子,轻声道:母亲没事。只是想起你小时候,外祖父总爱抱着你念诗。
儿臣都记得。沈泽晟在灵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外祖父教导儿臣的每一句话,儿臣都铭记在心。
出殡那日,陈月仪站在承恩公府的正厅,透过窗棂望着送葬的队伍。
按照礼制,她不能亲自送殡,只能在府中遥祭。
沈彦之特意罢朝一日,陪在她身边。
望着送葬队伍最前方那面写着二字的旌旗,他低声道:文忠这个谥号,是朕思虑许久才定下的。岳父一生,当得起这个字,更当得起这个字。
陈月仪望着渐行渐远的灵柩,泪水无声滑落:父亲若在天有灵,定会感念陛下的知遇之恩。
丧礼过后,陈老夫人一病不起。陈月仪日日前往承恩公府探望,亲自为母亲煎药。
母亲,喝药了。她小心地扶起母亲,一勺一勺地喂药。
陈老夫人虚弱地摇头:月仪,你是皇后之尊,不必亲自做这些...
在母亲面前,女儿永远都是女儿。
陈月仪柔声道,您还要看着景行、景润娶妻生子,看着颜卿出嫁呢。
为了让母亲振作起来,陈月仪时常带着孙辈们前来探望。
承玥会为曾祖母弹琴,星柔会念诗,就连小承欢也会笨拙地为曾外祖母捶腿。
陈婉仪也在京中住下,陪伴母亲。
姐妹二人常常坐在院中的槐树下,回忆往昔。
记得父亲最爱在这棵树下教我们读书。陈婉仪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如今父亲得赐谥号,正是对他一生学问与操守的最好肯定。
陈月仪望着飘落的槐花,轻声道:父亲就像这槐树,为我们遮风挡雨一辈子。如今他虽然不在了,但这个谥号,将让后世永远记住他的品格。
重阳节那日,陈月仪征得沈彦之同意,在宫中设了父亲的灵位。灵位上方,悬挂着御笔亲书的二字匾额。她亲手斟了一杯菊花酒,对着灵位轻声道:
父亲,陛下赐您谥号,这是对您一生最高的评价。女儿现在过得很好,您放心。
沈彦之站在她身后,同样举杯:岳父放心,朕会永远照顾好仪儿。
晚风拂过,供桌上的菊花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他们的话。
那日后,陈月仪渐渐从悲伤中走出。她知道,父亲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她终日以泪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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