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三,霜降前日
天还没亮透,田野里已是一片窸窣声。
李远站在坡地院门前,望向村外那片稻田。晨雾如纱,笼罩着沉甸甸的金黄穗浪。风过处,稻穗相互摩挲,沙沙作响,像大地在轻声絮语。
王寡妇挎着竹篮从坡下上来,篮里是新蒸的馍馍,热气腾腾:“远哥儿,今儿开镰?”
“开镰。”李远接过一个馍馍,掰开,里面夹着咸菜,“霜降前得收完,不然上冻了,稻粒容易掉。”
“人都齐了。”王寡妇朝坡下努嘴。
村道上,男男女女扛着镰刀、扁担、箩筐,正往田里走。孩子们也跟在后头,拎着小竹篮,准备捡稻穗。狗在人群里窜来窜去,尾巴摇成风车。
今年秋收,与往年不同。
李远走到自家那三亩田边——这是村里划给他和朱清瑶的口粮田。稻子长得齐胸高,穗子又长又密,压得稻秆弯成弓形。他蹲下身,掐了一穗,在手心里搓开:稻粒饱满,米粒细长,莹白中透着一丝青玉色。
“这是去年从江西引来的‘青玉稻’。”李远对围过来的乡亲说,“耐旱,抗倒伏,亩产比本地稻能多三成。”
“真这么神?”赵老汉凑近看,“这穗子,比我家那亩沉多了!”
“不光种子好。”李远指着田埂边一堆黑褐色的东西,“关键是这个——堆肥。”
那是开春时,他带着村民沤的堆肥坑。杂草、落叶、人畜粪便,层层堆积,发酵了整整一个夏天。如今扒开来,没有臭味,只有一股泥土的醇厚气息,质地松软如酥。
“往年咱们用生粪,烧苗不说,还招虫。”李远抓了一把堆肥,“这个不一样,发酵透了,肥力温和持久。你看这稻根——”他扒开一丛稻茬,根须粗壮,密密麻麻扎进土里,“根深,才能叶茂穗沉。”
正说着,大牛已挥镰开割。镰刀划过,稻秆应声而断,切口整齐。他手法娴熟,一手揽稻,一手挥镰,刷刷刷,转眼放倒一片。
“大牛哥,慢点!”小翠在后面喊,“稻穗别掉啦!”
“掉不了!”大牛直起腰,抹了把汗,“这稻秆韧,不像往年的脆。”
确实,青玉稻的稻秆比本地稻粗壮,纤维更韧。李远去年改良的打谷桶也派上了用场——桶是木制,口大底小,内壁嵌了竹片。割下的稻子抱起来,举高,往桶沿上一摔,“嘭”的一声闷响,谷粒簌簌落下,稻秆还基本完整。
“这桶好!”一个后生边摔边赞,“往年用连枷打,满地蹦,捡都捡不完。现在谷粒直接落桶里,省事儿!”
妇女们跟在割稻的后头,用草绳把稻秆捆成束,竖起来晾在田埂上——这是上好的饲料,也是冬天烧炕的柴火。
朱清瑶也来了。她身子已显怀,穿着宽松的棉袍,坐在田边树荫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本子和炭笔。她在记录:一亩田,几个人割,用多长时间,能打多少谷,秸秆有多少……
“清瑶姐,您记这个做啥?”小翠凑过来看。
“算账。”朱清瑶微笑,“看看新技术到底能省多少工,多打多少粮。算明白了,明年推广更有说服力。”
“这还能算出来?”
“能。”朱清瑶指着本子上的表格,“你看,去年你家那亩田,三个人割一天,打了两石谷。今年同样一亩,两个人割半天,就打了三石。省了一个人工,多打一石粮。这一个工值三十文,一石谷值一百文,里外里一亩田就多出一百三十文的收益。”
小翠眨巴眼睛:“这么多?”
“积少成多。”朱清瑶摸摸她的头,“要是全村一百亩田都这样,一年就能多出十三两银子。十三两,够盖两间房了。”
小姑娘吐吐舌头,跑开帮忙去了。
日头升高,田里热火朝天。割稻的、捆草的、打谷的、挑担的……人影在稻浪中起伏,汗水在阳光下闪光。吆喝声、说笑声、打谷声、狗吠声,混成一片秋收的交响。
李远没闲着。他在田头组装一个新家伙——脚踏式脱粒机。
这是根据龙江船厂的风车传动原理改良的。木架子上装着一个滚筒,滚筒表面钉满弯曲的铁齿,用脚踏板通过连杆带动滚筒旋转。把稻穗塞进进料口,滚筒转动,铁齿把谷粒刮下来,从下面的漏斗漏出,稻草从另一头排出。
“来,试试。”李远招呼大牛。
大牛抱来一捆稻子,塞进进料口,脚下发力——“嘎吱嘎吱”,踏板带动滚筒飞转,铁齿刮过稻穗,谷粒如雨落下。一捆稻子,不到半盏茶功夫就脱得干干净净。
“神了!”众人围过来看。
“这比打谷桶快三倍不止!”
“还省力,坐着踩就行!”
李远解释原理:“关键是齿轮变速。脚踩一圈,滚筒转五圈。还有这铁齿的角度——你们看,是斜的,刮谷粒不伤米。”
王寡妇挤过来,伸手从漏斗里抓了把谷粒,细细看:“米粒完整,没破的。好!”
脱粒机很快成了香饽饽。这家用了那家用,从早到晚,脚踏板嘎吱声没停过。孩子们抢着踩,当玩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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