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劫仙子口中的「热闹」,很快便在神界一隅悄然蔓延开来。
她所居的「忘忧小筑」,与其说是居所,不若说是一处精巧的游乐之地。小筑隐于一片繁盛的曼陀罗花海之后,以暖玉为阶,鲛绡为帷,终日弥漫着一种甜腻得令人心神松弛的异香。此香并非凡品,乃是红劫以自身本源之力,混合了业火渊边缘采集的「情愫烬」与瑶池仙葩的「忘忧蕊」精心炼制而成,名唤「醉仙引」。
红劫常于此地设『相思局』。
这日,小筑之内,云霞铺地,暖烟缭绕。七八位品阶不高、平日职司清闲或心性未定的仙家,围坐在一张宽大的、雕着缠枝莲纹的沉香木案四周。案上并无琼浆玉液,只设着数盏造型奇巧的琉璃香薰,内中「醉仙引」的香雾正袅袅升起,氤氲出粉紫交织的迷离光晕。
红劫居于主位,一身绛红流彩暗花云锦宫装,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眼间流转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极具侵略性的媚意。她纤指轻抚着案上一只金丝楠木骰盅,嗓音带着慵懒的沙哑,笑道:「老规矩,掷点论输赢。点数最小者,需得一桩凡间情事来听,要那最牵肠挂肚、最求而不得、最辗转反侧的滋味。」
座中一位司掌凡间某处溪流的年轻水神,面色微醺,闻言笑道:「红劫仙子,你这局子,可比那蟠桃盛会还要勾人心魄几分。」
另一名掌管四季信风的小仙娥掩口轻笑:「可不是?听闻上次那位输了局的鹤童,讲他当年在昆仑山脚,恋上一凡间采药女,苦苦守候三载,最终却见那女子嫁作人妇,哭得险些散了修为,真是闻者伤心呢。」
红劫眼波流转,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那骰盅上:「旧事何必重提?今日,且看谁有新的『伤心』,来佐我这『醉仙引』。」说罢,素手摇晃骰盅,骰子撞击声清脆悦耳,在一片甜香中显得格外清晰。
几轮下来,一位性情腼腆的花侍输了局。在众人带着怂恿与好奇的目光中,在「醉仙引」香雾的侵蚀下,他原本清明的眼神渐渐迷蒙,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讲的是一段极为隐秘的、连他自己平日都不敢深想的往事,关于一只偶然飞入他管辖花园的彩蝶,那蝶儿翅翼斑斓,在他指尖停留了一瞬,便翩然远去,他却为此魂牵梦萦了数百年,甚至因此延误了数次花信传递的时辰。
「……我、我至今仍记得它翅上那点金粉,落在指腹的触感……」花侍眼神空洞,声音哽咽,「为何……为何只是刹那,却胜过这万载清修……」
他语无伦次,情绪激动,说到动情处,竟伏案低泣起来。周围仙家非但无人劝阻,反而在那香雾与这浓烈情绪的感染下,一个个面露唏嘘,或追忆自身,或感慨万千,气氛变得愈发沉溺而颓靡。
红劫斜倚在软垫上,唇边笑意加深,仿佛极为满意眼前这景象。她要的,便是这毫无保留的沉沦,这被情欲与执念灼烧得滚烫的氛围。她自身亦深吸一口那香雾,眸中闪过一丝餍足的光,仿佛这些仙家泄露出的情感,是她最好的滋养。
然而,她并未察觉,或者说并不在意,在这忘忧小筑之外,因着这过于集中、过于强烈的情绪波动,尤其是那沉溺于「求不得」苦楚的执念,正隐隐牵动着远方业火渊的气机。
业火渊,乃是天地间一切过盛情欲、执念、妄想的归宿与焚化之所。平日里,其躁动虽有,却在一定界限之内。此刻,忘忧小筑内那被「醉仙引」放大、汇聚的痴怨情愫,如同投入烈火中的干柴,使得业火渊深处那永无休止的低沉轰鸣,陡然变得尖锐、亢奋起来。渊中那原本只是暗涌的、带着硫磺与焦灼气息的香雾,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弥漫,色泽由暗红转为诡异的亮橘,甚至有几缕极其细微的、带着灼热气息的扭曲气流,穿透了空间阻隔,悄然渗入神界清明的空气中,引得一些感知敏锐的灵植仙草不安地摇曳。
就在那花侍泣不成声,另一位仙家接过骰盅,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沉溺时——
小筑内的光线,毫无征兆地暗淡了一瞬。
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法则力量的「暗」。仿佛所有的光,在触及某个界限时,都被无声地吞噬了。
紧接着,一道身影,毫无声息地出现在小筑入口处。
来者身形高瘦,笼罩在一件宽大的、没有任何纹饰的玄色斗篷中,连面容也隐藏在深深的兜帽阴影之下,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不是寻常仙家的眼眸,其中没有瞳孔,亦无眼白,只有两团缓缓旋转的、如同最深暗夜空般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闪烁着冰冷的、如同律条符文般的金色微光。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秩序与威严,与这小筑内靡靡颓废的气氛格格不入,甚至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碾压。
「情欲过盛,违逆天规。」
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非男非女,不含任何情绪波动,冰冷、平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最坚硬的寒铁铸成,敲打在在场每一位仙家的灵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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