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看着表妹坐在纸壳上啃包子的模样,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外套边角,忽然就想起姑姑还在时的样子——姑姑是爸爸没出五服的堂妹,当年从四川嫁来东北时,总爱挎着竹篮往她家送新鲜的二荆条,嗓门亮得能穿透半截胡同。后来姑姑跟姑父在城郊开了家小饭馆,烟熏火燎里养大三个儿子,唯独对这个最小的女儿,疼得像护着易碎的瓷。
表妹比林晚小十岁,小时候扎着羊角辫,却半点没继承姑姑的温顺。林晚记得,表妹十五岁那年非要跟着邻村唱二人转的班子跑江湖,姑姑把她锁在屋里,她竟半夜撬了后窗逃出去,害得姑姑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地里找了三天,回来就犯了哮喘,躺在床上咳得像台漏风的风箱——姑姑打小就有肺气肿,家里人都私下叫她“侯贝”,说她喘气总带着“赫赫”的响。
后来表妹还是被找回来了,却没安分两年。二十岁那年赶集,她跟榆树来的小伙看对了眼,那小伙长得周正,嘴甜会哄人,可家里穷得连砖瓦房都没有。姑姑姑父把话撂在地上:“要嫁他,就别认我们这个家。”表妹却铁了心,趁夜里收拾了两件衣服,揣着姑姑偷偷塞的两千块钱,跟着小伙回了榆树,连张喜帖都没给家里寄。姑姑躲在厨房哭了半宿,第二天还是跟姑父说:“抽空去看看吧,别让她在婆家受气。”
林晚那时候还没离婚,偶尔给姑姑打电话,总能听见她叹气:“你妹夫总出去打工,她一个人带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回娘家连口热饭都不敢多吃。”可没等林晚劝两句,姑姑又会压低声音:“前阵子她跟同村开货车的走得近,我劝了两句,她还跟我吵……”话没说完,就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再后来,表妹真的跟那货车司机跑了,把刚满三岁的儿子扔在榆树婆家,连个手机号都没留。姑父气得要去榆树找人,被姑姑拦着:“找回来干啥?她心都野了,留得住人留不住心。”那之后,表妹就成了家里的禁忌,没人再提,直到林晚离婚两年,突然从姑父嘴里听说:“你表妹被人送回来了,在村口哭呢。”
林晚赶去时,正看见表妹蹲在姑姑家院门口,穿着不合身的花外套,头发乱得像鸡窝。姑姑躺在床上,肺气肿已经重得下不了床,看着她只说了一句:“饿不饿?我让你哥给你煮碗面。”没骂,也没问,可林晚知道,姑姑夜里咳得更厉害了——她是心疼,也是寒心。可表妹没待满一周,又走了,说去哈尔滨找活干,从此断了联系。
姑姑的身体越来越差,那年冬天连说话都没力气,却总念叨着想吃西瓜。东北的深冬哪有新鲜西瓜?三个表哥跑遍镇上的水果店,只买到罐头发霉的冻西瓜,姑姑尝了一口,摇摇头说:“不是这个味。”林晚那时候刚跟张强处对象,抽时间去看姑姑,老人拉着她的手,枯瘦的手指攥得紧:“晚啊,要是见着你妹,让她回来看看我……”林晚点头应着,眼眶却热了——她连表妹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姑姑走的时候,表妹没回来。直到下葬前一天,她才突然出现在坟地,穿着借来的黑外套,跪在雪地里哭,声音却轻飘飘的,没掉几滴泪。姑父看着她,一句话没说,三个表哥也别过脸,没人上前拉她——姑姑病重时,她没端过一碗水;老人想吃口西瓜,她连个电话都没打;现在人没了,再来哭,又有什么用?葬礼结束后,表妹又消失了,连姑姑留下的那只银镯子都没带走。
林晚再次见到表妹,是她跟张强闹别扭躲去北京之后。早晨出去批发市场批发童装,十点去百荣卖西装,有天刚把最后一件衣服叠好,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着“表妹”两个字——她愣了半天才接,听筒里传来表妹带着哭腔的声音:“姐,我知道你跟张强吵架了,你别赌气,我跟他聊过了,他知道错了……”
林晚握着手机,心里又惊又乱:“你怎么知道我在北京?怎么联系上张强的?”表妹支支吾吾半天,才说自己也在哈尔滨混不下去了,偶然听说张强在找她,就主动要了联系方式,想帮着劝和:“姐,我知道过日子不容易,你俩别因为点小事就散了,我……我还想以后去你那住几天呢。”
听着电话里熟悉的祈求语气,林晚想起姑姑临终前的念叨,终究还是软了心。她跟表妹聊了半宿,听她说这几年在外面的颠沛:跟货车司机过不下去,去餐馆端盘子被欺负,后来又去卖衣服,钱没挣着,还欠了一屁股债。林晚没多问,只说:“你要是想来北京,就来看看,要是不想待,我这边也能帮你找个活。”
可最后表妹也没去北京,反倒等林晚回了东北,先一步找来了恒盛新天地。此刻看着表妹把包子馅蹭在嘴角的模样,林晚忽然觉得,表妹就像棵没人修剪的野草,任性地长,却总在风雨里晃,不知道哪儿才是根。她递过一张纸巾,轻声说:你住哪里?表妹说:“我在老弟那儿住!”
表妹接过纸巾,嘿嘿笑了笑,没说话。窗外的雪还没化,阳光落在恒盛新天地的楼面上,亮得有些晃眼。林晚望着远处的工地,心里忽然想起姑姑当年挎着竹篮的样子——要是姑姑还在,看见如今的表妹,是会骂她,还是会像从前那样,默默给她煮一碗热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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