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万籁俱寂,连袖瑶台最后的笙歌也歇了,只余檐下几盏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昏黄晃动的光晕。
苏卿吾一身墨色常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避开巡更的婆子和偶尔走过的醉客,身形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穿过回廊,来到了听竹轩的窗外。
窗扉未合严,留着一道缝隙,温暖的烛光从里面流淌出来,在冰凉的石阶上切出一小片橙黄。
他屏住呼吸,向内望去。
只见单贻儿独自坐在窗边的棋枰前,并未安寝。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寝衣,外罩一件薄薄的梨花白绣缠枝莲纹长衫,墨发如瀑,松松挽着。烛光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肌肤如玉,睫羽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她并非在与人对弈,而是在复盘。
而苏卿吾一眼便认出,她手边摊开的,正是他早年流传在外、颇为得意的几局棋谱之一,也是他昨日让不为特意“遗失”在她附近,期待她能看见的那一本。
她纤细的指尖拈着一枚白子,正对着棋谱上的一个残局沉吟。时而蹙眉,时而舒展,偶尔会自己摆上几子,推演变化,那神情认真得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
苏卿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她沉浸在棋局中的模样,沉静,专注,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智慧之美。这与他在汇报中听到的“言笑晏晏”,与他在梦中见到的“笑语盈盈”,截然不同,却更加真实,更加……动人心魄。
他看得入了神,一时忘了隐匿行迹。
或许是窗外夜鸟惊飞,或许是烛火哔剥一声轻响,单贻儿忽然若有所觉,抬起眼眸,径直向窗外望来。
四目相对。
没有惊呼,没有慌乱。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到来,只是在等待一个确切的时机。
她放下手中的棋子,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将那道缝隙推开得更大一些,足以让他看清室内,也让自己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苏公子。”她开口,声音如同月色般清冷,没有半分意外,“夜露深重,在外站立许久,不若进来一叙?”
苏卿吾心头剧震。她知道了!她不仅知道他会来,甚至连他来了多久,似乎都了然于胸。
他不再隐匿,推开窗棂,身形利落地翻了进去,落在室内。他身上带着夜风的微凉,与室内温暖的烛香气息格格不入。
他站定,看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女子。她比他记忆中更加清瘦,但背脊挺直,眼神镇定,没有丝毫属于风尘女子的媚态与卑微。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平日里在朝堂上应对自如、在家族中一言九鼎的自己,此刻竟有些词穷。质问?关心?还是解释他为何深夜前来?似乎哪一种开口,都落了下乘。
单贻儿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她退回棋枰旁,目光扫过那本摊开的棋谱,又落回他脸上,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如同棋子落在玉盘:
“公子这盘棋,”她微微偏头,像是在探讨一个有趣的谜题,“还要下到几时?”
苏卿吾呼吸一窒。
她看着他瞬间凝滞的表情,继续缓缓道:“从最初无人问津,到忽然访客盈门,皆是精于棋道、谈吐不凡之士;从资源匮乏,到妈妈姐妹另眼相待,资源倾斜……这一切,太过巧合,也太过……完美。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幕后精心编排。”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弧度:“公子,您是想用这‘人造盛况’,将我塑造成您想要的棋子,一枚足够光鲜、足够特别,或许将来能派上某些用场的棋子吗?还是说,这只是您一时兴起的游戏?”
她没有哭诉命运不公,没有感激他的“再造之恩”,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点破了他所有的布局,将他隐藏在幕后的心思,赤裸裸地摊开在了灯光下。
苏卿吾看着她,心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浪潮。是狼狈,是惊讶,是欣赏,还是别的什么,他已分不清。他发现自己在她面前,那些所谓的运筹帷幄、掌控全局,都变成了一个可笑的幌子。
单贻儿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她伸出玉白的手,从棋罐中取出一枚光泽沉郁的黑子。
然后,在苏卿吾的注视下,她将那枚黑子,稳稳地、坚定地,按在了棋盘正中央——天元之位!
“啪。”
一声清脆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敲在了苏卿吾的心上。
她抬起眼眸,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他,不再是仰视,而是平视,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挑战:
“下一步,该我了。”她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公子,可愿入局?”
不再是棋子与棋手,而是棋手与棋手。她向他发出了邀请,邀请他进入一个由她主导,或至少是平等对弈的新棋局。
苏卿吾看着棋盘上那枚孤零零却气势惊人的黑子,又看向她那双燃烧着清醒火焰的眸子,他知道,从他翻窗而入的这一刻,从他听到这句话的这一刻,一切,都再也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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