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更鼓敲过第二遍时,听竹轩的宴席终于散了。
单贻儿立在廊下送客,夜风吹得她单薄的衣裙紧贴在身上,寒意透骨。陈尚书临行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今日辛苦了。改日得空,再来寻你下棋。”
她垂首应“是”,心中却清楚,这话未必是客套——陈尚书看她的眼神里,除了欣赏,还有些别的什么。是探究,是利用,还是……怜悯?
“贻儿姑娘。”
她回头,见苏卿吾站在廊柱的阴影里,月光斜照在他青色直裰上,晕开一片清辉。
“苏学士。”她屈膝行礼,“夜已深,学士还不回府?”
“正要走。”苏卿吾走近几步,“只是有几句话,想与姑娘说。”
廊下灯笼的光晕在他脸上跳跃,那双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深邃。单贻儿心头微紧,面上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学士请讲。”
“姑娘晚宴时唱的那首边塞词,”苏卿吾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改动之处颇为精妙。‘粮秣应啼核查后’——这句改得尤其好。不知姑娘是从何处得来的灵感?”
来了。单贻儿早知道他会问。
“贻儿胡乱唱的。”她低头,“许是酒醉糊涂,记混了词句,让学士见笑了。”
“是吗?”苏卿吾看着她,目光温和,却仿佛能穿透人心,“可我听着,那几处改动,字字都落在要害上。北疆军饷,账目核查,转运粮草……这些事,一个深居青楼的姑娘,如何得知?”
单贻儿手心渗出冷汗。她抬眼,对上苏卿吾的眼睛,忽然心一横:“学士既然问起,贻儿不敢隐瞒。今日午后,偶然听到几位大人闲谈,提及北疆军务。贻儿无知,便将这些词句拼凑进了曲中。若有不妥,还请学士恕罪。”
她说得半真半假——确实听到了闲谈,但不是午后,而是戌时;不是偶然,而是偷听。
苏卿吾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姑娘不必紧张。我只是好奇罢了。”他顿了顿,“其实那首词改得极好,若让有心人听见,说不定能帮上大忙。”
这话里有话。单贻儿心头一动:“学士的意思是……”
“没什么。”苏卿吾摆摆手,转身要走,却又停住,“对了,姑娘若对朝局世事感兴趣,改日可来我府上。我收藏了些杂书野史,或许能解姑娘之惑。”
他说得轻描淡写,单贻儿却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邀请,也是试探。
“多谢学士美意。”她谨慎地回应,“只是贻儿身份卑微,不便叨扰。”
“无妨。”苏卿吾微微一笑,“我府上常有文士聚会,姑娘以棋友身份前来,无人会说闲话。”
他说完便走了,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单贻儿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亥时三刻,楼里的喧嚣渐渐沉寂。
单贻儿回到自己房间,小翠已经备好了热水。她褪下衣裙,将整个身子浸入浴桶中,温热的水包裹着肌肤,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萍姑娘的陷害,陈尚书的青眼,刘大人的密谈,苏卿吾的试探……每一件都让她如履薄冰。
“姐姐,”小翠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小声说,“方才李妈妈房里的赵婆子来传话,说明日一早,管教嬷嬷就要来了。”
单贻儿猛地睁眼:“云岫那边……”
“李妈妈说了,既然姐姐让陈尚书满意了,就给云岫三日时间。”小翠压低声音,“但萍姑娘那些姐妹不服气,已经在四处说姐姐的坏话,说姐姐心机深沉,害了萍姑娘……”
“随她们说去。”单贻儿闭上眼,“嘴长在别人身上,管不了的。”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清楚——经此一事,她在楼里的处境会更艰难。萍姑娘虽然倒了,但她的势力还在。那些平日里与她交好的姑娘,此刻怕是恨透了自己。
浴罢更衣,已是子时。
单贻儿披了件外衫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月色。今夜的月亮很圆,清辉洒在庭院里,将假山、回廊、枯树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像一幅诡异的水墨画。
她想起戌时在假山后听到的那些话——北疆军饷,账目,粮草转运,三日后码头……
这些碎片在她脑中旋转、拼接。她隐约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足以让许多人掉脑袋的秘密。可是她该怎么做?告诉谁?又能信谁?
正沉思间,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很轻,三声。
单贻儿心头一紧。这么晚了,会是谁?
“谁?”
“是我。”门外传来李妈妈的声音,“开门。”
单贻儿忙起身开门。李妈妈披着斗篷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脸藏在兜帽的阴影中,看不清面目。
“妈妈……”单贻儿有些不安。
“进去说。”李妈妈闪身进屋,那黑衣人也跟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黑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面容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但那双眼睛锐利如鹰,看得单贻儿心头一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