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开春，田埂上的草刚冒绿芽，嫩黄的芽苞顶着点晶莹的露珠，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绿意，连翻松的泥土都浸着潮湿的腥甜。孟老实天刚蒙蒙亮就起了床，扛着那把用了十几年的锄头准备去地里翻耕——锄头把被常年的掌心磨得油光锃亮，泛着深褐色的包浆，锄刃在晨光下闪着冷硬的光。他攥着锄头的手青筋微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额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灶房的烟火气，刚迈过院门槛，就被追出来的紫嫣拦住了。紫嫣怀里抱着个洗得发白的粗布包，包角缝着朵紫薇绣的小雏菊，里面装着精心挑选的玉米种——每粒都饱满得像小珍珠，是她冬天里挑了三夜，把瘪粒、带虫眼的全拣出去剩下的。“爹，今年咱换个种法，保准庄稼能增产三成！”她声音脆生生的，眼里闪着笃定的光。没等孟老实反应，她就转身从灶房角落拖出两个半人高的竹筐，筐里装着早就攒下的鸡粪、猪粪，还用粗布盖着防止异味散出来；又指着院坝里堆得整整齐齐的玉米秸秆，秸秆都被铡成了半尺长的小段，堆在墙角盖着塑料布，显然是早有准备：“咱把这些粪肥和秸秆按三比一的比例混在一起，浇足井水捂在提前挖好的土坑里，上面盖层薄土和塑料布，过半个月翻出来晒两天，就是最好的有机肥——比买的化肥还养地，种出来的玉米芯都带着甜味！”孟老实皱着眉踢了踢粪堆，一股淡淡的腥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烟袋锅子，想起前年用生粪浇菜把菜烧死的事，脸沉了沉：“这玩意儿埋地里，别把庄稼苗烧死了？往年撒点草木灰就够了，又是堆肥又是铡秆的，花这功夫干啥？”紫嫣早有准备，拉着父亲蹲在院坝的青石板上，从兜里摸出块木炭，几笔就画了个简易的田地示意图：“您看，秸秆能松土壤，让根须透气；粪肥发酵后就没那么烈了，不仅补养分，还能把地里的虫蛹烧死。另外咱种玉米时，别像往年那样栽得密密麻麻——株距留两尺，行距三尺，中间套种大豆！玉米长个子需要阳光，大豆根上的根瘤能固氮，给玉米供养分，俩作物互不耽误，还能把土地利用透！”她怕父亲记不住，特意用木炭在石板上画了株距标记，连播种的深度都用手指比划着：“就这么深——手指尖到第二个指节的距离，太深了芽顶不出来，太浅了怕春寒冻着芽尖。”旁边玩耍的紫薇也凑过来，拿着根小树枝跟着画，把大豆的位置画成了小圆圈，惹得孟老实忍不住笑了。
父女俩在地里忙活时，邻地的村民们都围了过来，手里的锄头、铁锹往地上一拄，就凑着看热闹，连地里的草都忘了除。张大爷扛着锄头挤到最前头，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磕”敲了两下，烟丝的焦香混着泥土气飘开来。他看着孟老实按紫嫣说的间距挖坑，坑底还埋上块拳头大的发酵粪肥，忍不住叹气：“老孟，你这是被小丫头哄了！咱种了一辈子地，哪有这么金贵的种法？株距留这么宽，地里空着大半，到时候收不上粮，哭都来不及！”他举着自己的锄头，指了指自家地里密密麻麻的麦茬：“你看俺去年种的玉米，栽得跟栽葱似的，虽说穗子小了点，但架不住棵数多，总收成也不差！”旁边王婶抱着胳膊，怀里还揣着刚摘的野菜，也帮腔道：“就是啊，小嫣儿年纪小，懂啥种地？我家男人去年听镇上人说搞‘密植增产’，结果玉米秆长得细弱，刮场小风就倒了一片，收的粮还没往年多！这城里人的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咱庄稼人还是老办法靠谱！”连一直帮着孟家的孟老大都凑过来，蹲在孟老实身边小声劝：“弟，要不咱先少种半亩试试？别把三亩多地都耽误了，家里还等着粮交公粮呢！”紫嫣没急着反驳，笑着从篮子里拿出块发酵好的粪肥，递到张大爷面前：“张大爷，您闻闻这肥——是不是没生粪那股冲味儿，反而有点泥土香？这是腐熟透的，埋在根旁不仅不烧苗，还能壮根。您要是不放心，我帮您在您家地边上种一小垄，种子我出，要是减产了，我赔您双倍的粮食；要是增产了，您就帮我跟大伙说说这法子好用，成不？”她说话时，指尖捏着粪肥的边缘，特意露出里面细碎的秸秆纤维，证明发酵得彻底。
夏天刚过，孟家的庄稼就成了田埂上最扎眼的风景——玉米秆长得比别家高半头，茎秆粗得像小拇指，摸上去硬挺挺的，叶片绿油油的没有半点黄斑，迎着风展开像一把把小扇子；套种的大豆也爬得旺盛，藤蔓顺着玉米秆轻轻缠绕，豆荚一串串挂在枝上，饱满得能看见里面的豆粒轮廓，透着沉甸甸的劲儿。路过的村民都忍不住驻足打量，张大爷更是每天扛着锄头下地时，都要绕到孟家地头转一圈，蹲在埂上扒着玉米叶看，嘴里反复念叨：“奇了怪了，这玉米秆咋就这么粗？叶片上连个虫眼都没有！”有次他还偷偷掐了片玉米叶，嚼了嚼，咂着嘴跟旁人说：“带着股甜味儿，跟咱往年种的就是不一样！”等到秋收时，孟家的玉米彻底成了全村的焦点：别家的玉米穗刚够巴掌长，颗粒还稀稀拉拉，孟家的穗子足有半尺长，颗粒饱满得把穗壳都撑破了，金黄的玉米粒像串珠似的挤在一起；套种的大豆也比别家多收了两成，豆粒圆润饱满，晒干后咬开是实打实的高蛋白。孟老实拿着镰刀割玉米，镰刀下去“咔嚓”一声，玉米秆就断了，他举着玉米穗往人群里递，笑得嘴都合不拢：“你们看这穗子！往年一亩地收三百斤就烧高香了，今年这架势，五百斤都打不住！”张大爷挤到最前头，蹲在地里扒开玉米穗仔细看，又捏了捏饱满的大豆，满脸懊悔地拍着大腿：“悔啊！早知道听小嫣儿的，俺家那三亩地也能收这么多！小嫣儿，明年开春可得教教俺，这堆肥的比例、发酵的时间、间种的株距，你可得跟俺说清楚，俺给你家送十斤新磨的白面！”其他村民也跟着起哄，有的拉着紫嫣问堆肥时要不要加井水，有的问大豆要选哪种种子，围着紫嫣问东问西。紫嫣干脆回村搬了块小黑板，在自家地头摆了个小场子，把堆肥的比例（粪肥三、秸秆一、井水没过半指）、发酵的时间（十五天翻一次，晒两天）、间种的株距（玉米株距两尺、行距三尺，大豆种在玉米行间正中间）都详细写在黑板上，还画了田垄示意图给大家看。转年开春，全村都跟着用了紫嫣的法子，到了秋收，孟家村的粮食总产量比往年翻了近一倍，连镇上粮站的李站长都特意开着三轮车来村里收粮，捧着孟家的玉米穗赞不绝口：“这粮食品相，是今年全县最好的！以后你们孟家村的粮，我粮站优先收，价格再给你们提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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