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哐当哐当碾过铁轨,节奏沉闷得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孟紫嫣靠窗而坐,指尖摩挲着大哥亲手做的木质收纳盒,盒盖内侧“学业有成”的刻痕被指尖磨得温热。窗外的风景正从乡村的麦田缓缓过渡到城镇的矮楼,青灰色的屋顶连成一片,被盛夏的阳光晒得泛着油光。她摊开省实验中学的入学指南,指尖落在“物理实验班”的字样上,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再过三天,她就能踏入那所全省顶尖的中学,离清华梦又近了一步。
口袋里的传呼机突然震动起来,尖锐的“滴滴”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突兀。紫嫣慌忙掏出,屏幕上只有一串陌生的座机号码,后面跟着“急事速回”四个字。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年代,若非天大的事,不会有人特意往火车站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打传呼。她攥着传呼机,手心沁出细汗,起身往车厢连接处的公用电话跑,塑料凉鞋踩在铁皮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麻烦让一让,借过一下!”她拨开拥挤的人群,鼻尖萦绕着车厢里特有的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味。电话亭前排着长队,她焦急地踮脚张望,直到前面的大叔挂了电话,才立刻扑上去拿起听筒,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拨通了传呼机上的号码。
“喂,请问是孟紫嫣家吗?”电话那头传来邻居王婶急促的声音,背景里混杂着嘈杂的喧闹和女人的哭喊,“嫣儿,你快回来!你三哥……你三哥闯大祸了!”
紫嫣的心猛地一沉,握着听筒的手指收紧:“王婶,怎么了?我三哥怎么了?”
“你三哥建军他……他偷了家里的存折,取了五千块钱去赌,全输光了!”王婶的声音带着哭腔,“现在债主都堵在你家门口了,拿着刀子喊着要还钱,不还钱就卸胳膊卸腿!你爸急得当场就晕过去了,你妈哭得快没气了,你大伯还在旁边煽风点火,说要把你家的牛和粮食都拉走抵债!”
“五千块?”紫嫣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在2001年的孟家村,五千块钱是天文数字,相当于父亲种三年地的收入,是大哥在工地搬砖一年的工钱。她眼前瞬间浮现出父亲鬓角的白发、母亲缝补衣物的身影,还有三哥平时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样子,一股又气又急的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差点掉下来。
“王婶,我爸怎么样了?现在醒过来了吗?”她强压着哽咽问道。
“刚醒,躺在炕上哼哼呢,脸色白得像纸。”王婶叹了口气,“嫣儿,你快回来吧,你家现在就指望你了!你妈说你最有主意,能镇住场子。”
“我知道了,王婶,我马上回去!”紫嫣挂了电话,听筒里的忙音像重锤一样砸在她心上。她转身就往车厢里跑,脑海里一片混乱,入学考试、省实验中学、清华梦……所有的憧憬在这一刻都被“债主临门”的噩耗击碎。她不能让父母有事,不能让这个家散了。
她冲到座位旁,胡乱地把入学指南、笔记本塞进收纳盒,提起行李箱就往车门跑。列车员正在检票,见她慌慌张张的样子,拦住她问道:“小姑娘,还没到站点呢,你要去哪?”
“我有急事,必须在下一站下车!”紫嫣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我家出事了,我爸晕过去了,债主堵门,我必须回去!”
列车员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焦急的神情,不忍再拦,叹了口气说:“下一站是中途小站,停靠只有五分钟,你抓紧时间。”
紫嫣连连道谢,拖着行李箱站在车门旁,心脏狂跳不止。火车缓缓驶入小站,站台简陋得只有一块水泥地,周围稀稀拉拉站着几个候车的人。车门一开,她就提着行李箱冲了下去,朝着站台外的汽车站跑去。阳光毒辣,晒得她头皮发麻,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白色连衣裙的领口,但她顾不上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家,快点回到父母身边。
汽车站的售票窗口前排着队,她插队跑到前面,急声道:“阿姨,我买一张最快回孟家村的票,多少钱?”
售票员白了她一眼:“没规矩,排队去!最快的车半个小时后发车,票价十五块。”
紫嫣掏出母亲塞给她的零钱,数出十五块递过去,手里紧紧攥着车票,在候车区来回踱步。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家里的场景:债主凶神恶煞的样子,母亲绝望的哭声,父亲虚弱的呻吟,还有三哥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的懦弱模样。她恨三哥的糊涂,恨大伯的落井下石,更恨自己此刻不在家,不能保护父母。
汽车终于发动了,沿着坑坑洼洼的公路往孟家村驶去。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紫嫣的心却越来越沉。她想起小时候,三哥虽然调皮,但总会把过年的糖果偷偷留给她;想起她刚去县城上学时,三哥骑着自行车送她,在村口叮嘱她“别让人欺负,有事就给哥说”。可什么时候起,三哥变成了这样?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还偷家里的存折,把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推向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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