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大旱的第一年,天地焦黄。
石头站在华山书院门前,脚下是龟裂的田垄,远方是蜿蜒如蚁群的流民。
这个二十岁的农家子,三年前还不识字,如今已能推算勾股、绘制水利图。
可书本上的知识,填不饱山下万千饥民的肚子。
他转身走进书院。
陈玄正在教几个幼童《悯农》,声音温润如玉:“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先生。”石头打断,声音沙哑,“您书中画的那些作物——玉米、红薯、土豆,当真能亩产千斤?”
陈玄搁下书卷。
窗外焦土映入他眼底,那眼神太深,像沉淀了百年的风雨。
他沉默片刻,从书架底层抽出一卷泛黄的图册——那是杨蜜凭记忆绘制的《四海作物志》,线条稚拙,却标注详尽。
“此物生于吕宋、暹罗之地。”陈玄指尖划过图册,“海路凶险,蛮荒瘴疠,九死一生。”
石头跪下,额头触地:“学生愿往。”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三个字,重如千钧。
陈玄看着他——这个三年来每日鸡鸣即起、子夜方歇的弟子,手掌因常年握笔习武而磨出厚茧。
半晌,陈玄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三枚药丸。
药丸朱红,隐有异香。
“此丹可御瘴毒,保心脉。”他将药丸放入石头掌心,“记住,性命为重。种子可以再寻,人命只此一次。”
石头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眼眶通红。
那日黄昏,杨蜜亲自下厨,蒸了一笼粗面馍馍,煮了一锅野菜汤。
饭桌上无人说话,只有陈新生咿呀学语的声音。
临行前,杨蜜将一件缝得密密实实的夹袄塞进石头行囊,轻声道:“海上风大。”
半年后,一个衣衫褴褛、面庞黧黑的汉子踉跄着敲响书院大门。
是石头。
他背上竹篓里,沾满海泥与血迹的麻布袋中,静静躺着几块奇形怪状的块茎,几袋金黄的种子。
同去的七个伙伴,只回来了三个。
陈玄接过竹篓时,手微微颤抖。
杨蜜别过脸,悄悄拭去眼角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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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
三年间,石头像疯了一样。
他带着幸存的学生,在华山南麓开垦出百亩试验田。
第一年试种,失败过半;第二年改良土壤,摸索出堆肥之法;第三年秋天,当第一筐金灿灿的玉米、第一篓沉甸甸的红薯收获时,整个华山沸腾了。
消息像春风,一夜吹遍关中。
石头组织起“劝农队”,弟子们分赴各县,手把手教农民种植新作物。
他们不是高高在上的读书人,而是卷起裤腿、赤脚踩在泥里的同行者。
更惊人的是,石头在试验田旁搭起茅屋,夜以继日地记录不同稻麦品种的性状——他在实践陈玄随口提及的“杂交”理念,虽懵懂,却执着。
关中大地,渐渐有了绿色。
饿殍少了,炊烟多了。
书院里,陈新生已能满院奔跑。
这孩子继承了父母的灵慧,三岁能背《千字文》,更爱缠着父亲问“为何天会旱”、“种子怎发芽”。
陈玄总是不厌其烦,抱着他蹲在田埂边,用最浅显的话解释最深奥的道理。
平静在一个午后被打破。
玉真子闯山时,华山正在午憩。
这个武功邪异、心高气傲的道人,为挑战“神剑仙猿”穆人清而来。
他一路闯过三道山门,剑气所过,草木摧折。
行至书院附近,恰逢杨新生在院外梅树下玩耍——孩子踮脚去够枝头青梅,浑然不知危险临近。
“穆人清的徒孙?”玉真子眼中厉色一闪,身形如鬼魅般掠去。
他手爪即将触及孩子衣领的刹那——
一道青影,仿佛凭空出现。
没有剑光,没有风声,甚至没有看清如何出手。
陈玄只是轻轻一拂袖,像拂去桌上尘埃。
玉真子倒飞出去,撞断三棵碗口粗的松树,落地时七窍流血,筋骨尽碎,已然气绝。
他致死都瞪着眼,仿佛不敢相信这世间有人能这样轻描淡写地取他性命。
死寂。
随后赶来的穆人清、归辛树等华山众人,全数僵在原地。
风吹过,松涛阵阵,却压不住众人心中惊涛骇浪。
穆人清盯着陈玄,须发微颤。
半晌,老掌门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苍凉与欣慰:“天佑华山!天佑华山啊!”
他大步上前,重重拍在陈玄肩上:“从今日起,你收徒。十个,不,二十个!将我华山武学、连同你这身本事,传下去!”
陈玄低头看了看怀中懵懂的儿子,又望向闻声赶来的杨蜜。
妻子站在廊下,裙角被风吹起,对他轻轻点头。
“好。”他说。
穆人清把自己和杨蜜养了二十载,还传授武功,区区一点要求,怎能不满足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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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华山书院多了十张年轻面孔。
陈玄的生活变成三重奏:清晨教新生识字,上午授书院学生格物算学,下午指导新收的弟子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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