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二十五分，林骁再次成为了办公室里第一个离开的人。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像细小的针，扎在背上。但他顾不上了，幼儿园四点半放学，他绝不能迟到。
当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幼儿园门口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来接孩子的家长。几乎清一色的，是妈妈、奶奶或外婆。她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熟络地聊着天，话题围绕着孩子的吃喝拉撒、兴趣班、家长里短，形成一个紧密而排外的信息场。
林骁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微妙的涟漪。
他明显地感觉到，当他走过去，站在人群外围时，附近的谈话声会不自觉地低下去几度。一道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那个穿着不合身西装、头发有些凌乱、额角还贴着纱布的陌生男人。
那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有不易察觉的同情，但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隔阂与距离感。
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目光专注地望向幼儿园大门，等待着老师带领孩子们出来。但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透露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僵硬。他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不知道该不该对那些投来的目光回报一个礼貌的微笑——事实上，他也根本笑不出来。
“诶，那就是林晓晓和林昊昊的爸爸吧？”一个压低的声音，还是顺着风飘进了他的耳朵。
“听说……孩子妈妈前段时间出车祸，没了。”另一个声音带着叹息回应。
“唉，真是造孽……这么年轻。一个大男人，带两个孩子，怎么带得好哦……”
“你看他那样，估计自己都顾不过来。孩子真是受苦了……”
这些话像冰冷的雨点，敲打在他本就敏感的心上。他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用细微的疼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他没有回头去看是谁在议论，他知道，这种议论永远不会当面进行，却也永远不会停止。
“爸爸！”
一声清脆的呼喊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晓晓牵着昊昊，在老师的带领下走了出来。她看到林骁，眼睛一亮，挣脱老师的手，像只小鸟一样扑了过来，用没受伤的手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腿。
这一声“爸爸”，瞬间将林骁从那种被审视的孤立感中拉了出来。他蹲下身，将女儿和儿子一起搂进怀里，这是他在这个陌生“战场”上，唯一的堡垒和慰藉。
然而，孩子的世界同样敏感。晓晓抬起头，看了看周围那些还在若有若无打量着他们的目光，小身子往林骁怀里缩了缩，小声问：“爸爸，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你是爸爸来接我们？别的小朋友，都是妈妈或者奶奶……”
林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小手狠狠捏了一下，又酸又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向五岁的女儿解释死亡，解释生活的残酷变故。
他只能更紧地抱住她，声音低沉而沙哑：“因为……爸爸想每天都第一个看到晓晓和昊昊啊。”
这时，一个打扮精致、看起来颇为热心的妈妈牵着一个小男孩走过来，笑着对晓晓说：“晓晓，这是你爸爸呀？真能干，还来接你。” 随即，她又看向林骁，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指点”，“林先生是吧？带孩子不容易，尤其是女孩子，你看晓晓这头发乱的，明天我帮你带把好梳子来，我们妈妈群里都在用，特别好梳……”
她的话看似热情，却像一根根细刺。点在林骁最无力、最愧疚的地方——他连女儿的头发都梳不好。
林骁脸上的肌肉僵硬了一下，他避开对方“热心”的目光，低声道：“谢谢，不用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一手抱起沉默的昊昊，一手紧紧牵着晓晓，几乎是逃离般地，转身离开了那片充斥着异样目光和“善意”议论的是非之地。
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晓晓似乎察觉到爸爸情绪低落，她晃了晃林骁的手，仰起小脸，非常认真地说：
“爸爸，你别难过。”
“我喜欢爸爸来接我。”
“那些阿姨说的话，我听见了。”她顿了顿，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她们不懂，我和昊昊有爸爸，就够了。”
女儿稚嫩却坚定的话语，像一道暖流，冲散了萦绕在林骁心头的所有阴霾与屈辱。
他停下脚步，看着女儿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儿子依赖地趴在他肩头的小脑袋，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当晚，给晓晓洗澡时，林骁格外仔细地梳理着女儿的头发，虽然动作依旧笨拙，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他看着镜子里的女儿，轻声问：“晓晓，明天爸爸给你梳个新发型，好不好？”
晓晓用力地点点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好！”
那一刻，林骁明白。
他或许无法改变那些异样的目光，无法堵住那些窃窃私语。
但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为他的孩子们，筑起一道足以抵挡所有风雨的、爱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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