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堂的夜晚来得早。
暮鼓敲过三遍,整座观音庵便沉入一片静谧。香客散尽,山门紧闭,只余佛前长明灯幽幽燃着,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摇曳的光晕。秋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远方的潮汐。
林映棠没有睡。
厢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火苗如豆,勉强照亮书案一角。她坐在灯下,面前摊着两样东西:左边是母亲的手札,右边是静安师太白日给的《金刚经》。
两相对照,字迹的相似之处愈发明显。
不是完全一致——静安师太的字更工整,更内敛,带着经年累月抄写佛经形成的圆融;而母亲的字更灵动,更飘逸,有江南女子的秀美,也有读书人的风骨。
但某些笔画的处理方式,那种起承转合间的微妙习惯,几乎如出一辙。
“师太……”林映棠轻声自语,“您和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想起静安师太白日的话:“出家人不问前尘。”这分明是承认了,却又拒绝深谈。
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林映棠警觉地抬头,手已按在腰间匕首上。但脚步声很快远去,像是守夜的尼姑在巡视。
她松了口气,重新看向书案。除了这两份字迹,还有从茶馆带回来的那个小木盒——赵七给的药粉。盒子是普通的桐木,没有任何标记,打开后里面是白色粉末,装在小小的瓷瓶里,瓶口用蜡封着。
无色无味,三个时辰内让人神智恍惚,问什么答什么。
萧珩想用这个对付陈文昌。
这确实是条捷径,但风险也极大。陈文昌不是柳氏,他身边护卫森严,行事谨慎,下毒谈何容易?更何况,就算成功了,从陈文昌口中问出画的下落,接下来怎么办?强抢?还是交易?
林映棠合上木盒,将它锁进书箱暗格。
她需要时间思考,也需要更多信息。
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带着凉意涌进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月光很好,银辉洒满庭院,将竹影投在青石板上,斑驳如画。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诵经声,是尼姑在做晚课。声音很轻,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洗净人心里的尘埃。
林映棠闭上眼,深深呼吸。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夜晚。不是在相府那个危机四伏的映棠院,不是在围场那个剑拔弩张的营帐,而是在这里——一个暂时安全、暂时清净的地方。
可她不能放松。
母亲的血仇未报,原身的冤屈未雪,那个神秘的“莲花”组织还在暗处虎视眈眈。萧珩抛来了橄榄枝,但也带着利用和算计。沈清漪是盟友,但盟友也会有自己的考量。
前路漫漫,步步惊心。
“小姐?”春桃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带着睡意,“您还不睡吗?”
“就睡。”林映棠关好窗,回到书案前,将手札和经书收好。
油灯吹熄的瞬间,厢房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月光从窗纸透进来,在地上铺了一层朦胧的银白。
林映棠躺在硬板床上,枕着荞麦皮的枕头,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床板很硬,被子有阳光晒过的味道,很干净,却也很陌生。
她想起前世。楚潇潇的公寓有最柔软的床垫,最丝滑的床品,可她经常失眠。拍夜戏、赶通告、应对绯闻、应付潜规则……那些光鲜亮丽背后,是无尽的疲惫和焦虑。
现在呢?床是硬的,环境是陌生的,前途是未卜的,可她竟然觉得……踏实。
因为这一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辗转反侧间,她听见远处传来梆子声。三更了。
忽然,一阵极轻微的声响从窗外传来。不是风声,不是竹声,更像是……衣袂拂过瓦片的窸窣。
林映棠瞬间绷紧身体,手悄悄摸向枕下的匕首。
声音很轻,很快消失。接着是极轻的落地声,在庭院里。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有两个人。
脚步声极轻,但瞒不过她——楚潇潇为了拍武打戏,专门学过听声辨位。那两人显然功夫不弱,落地无声,呼吸绵长。
他们在庭院里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观察什么。然后,脚步声朝着她的厢房方向来了。
林映棠握紧匕首,心脏狂跳。是谁?陈家派来的杀手?还是“莲花”组织的人?或者……萧珩派来试探她的?
就在脚步声停在门外的那一刻——
“阿弥陀佛。”
静安师太的声音忽然响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夜半三更,施主不请自来,扰人清修,恐非善举。”
门外一片死寂。
许久,一个沙哑的男声低声道:“师太多虑了。我们只是……迷了路。”
“迷路能迷到佛门净地?”静安师太的声音依旧平静,“施主身上杀气太重,还是早些离开吧。莫要惊扰了庵中清修之人,也莫要……惊扰了不该惊扰的人。”
这话里有话。
门外又沉默了片刻。林映棠听见极轻的衣袂声响,接着是瓦片轻响——那两人上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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