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二日，真正的麻烦来了。
先是东街三家戏园子联名上书顺天府，说“听澜轩”的戏班“以低俗戏文媚俗，败坏京城戏行风气”，要求府衙将其逐出京城戏行。
接着是七八个自称“受害者家属”的人到府衙鸣冤，说自家女儿看了《木兰新编》后“不安于室”，要么闹着要去从军，要么拒婚不嫁，要“听澜轩”赔偿损失。
最狠的是，有人在《京华文录》上连发三篇文章，不仅攻击《木兰新编》，还扒出了林映棠的底细——“相府弃女”“抛头露面经营茶馆”“与摄政王过从甚密”，字字诛心。
这些文章很快在京城传开，连带着“听澜轩”的生意都受了影响。有些老茶客不敢来了，怕惹上麻烦；有些原本订了戏票的人家，也派人来退票。
“姑娘，这样下去不行。”王掌柜愁眉苦脸，“这两日的进账，不到平日三成。戏班那边更惨，明日那场，退了一半的票。”
林映棠坐在雅间里，看着窗外萧瑟的秋景，神色平静。
“让戏班照常排演。”她说，“退票的就退，不要为难。茶馆这边，该怎样还怎样。”
“可是姑娘……”
“王掌柜，”林映棠转过头，“你信我吗？”
王掌柜一愣，随即重重点头：“信！”
“那就照我说的做。”林映棠起身，“另外，你去帮我查查，那几家联名上书的戏园子，背后都是谁在撑腰。还有《京华文录》上那几篇文章的作者，我要知道他们的底细。”
“是！”
王掌柜退下后，林映棠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
她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沈清漪，请她帮忙查那些“受害者家属”的真实身份——她不信真有那么多女子看了出戏就“不安于室”，多半是有人花钱雇来闹事的。
另一封，她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写了。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风雨已至，伞尚堪用否？”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折好后让春桃送去后巷的联络点。
信送出去后，她坐在窗前等。
等了一下午，没有回音。
傍晚时分，雨来了。秋雨夹着寒意，敲在瓦片上噼啪作响。林映棠看着空荡荡的茶馆大堂，看着门外冷清的街道，忽然觉得有些冷。
她想起那把青竹伞，从柜子里取出来，撑开。
伞面上的青竹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风雨同舟”四个字清晰可见。
可舟在哪里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正要收伞，门口的风铃响了。
有人推门进来。
一身玄色大氅，肩头还沾着雨珠，不是萧珩是谁？
他收了伞，立在门边，看着她手中的青竹伞，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伞不是这么用的。”
林映棠怔住：“王爷怎么来了？”
“来看看伞还撑不撑得住。”萧珩走进来，在大堂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听说今日雨大，怕有人淋湿了。”
这话说得随意，林映棠却听懂了。
她收起伞，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雨确实大，不过伞还结实。”
“结实就好。”萧珩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推到她面前，“你要查的东西，在里面。”
林映棠打开信封，里面是几页纸。第一页列着那三家戏园子的东家——背后果然都有朝中官员的影子，其中一家，竟然与徐阁老的外甥有关。第二页是《京华文录》那几位“作者”的底细，有两个是徐家门客，一个是太子詹事府的属官。
第三页，是那些“受害者家属”的名单和住址。旁边用小字标注着：三日前，这些人家的户头都多了一笔钱，来自同一个钱庄，而那个钱庄的东家，姓徐。
“徐月娇？”林映棠抬眼。
“不止。”萧珩端起茶盏，“徐阁老致仕后，徐家势微，急需重新攀附权贵。太子，是他们选中的下一棵树。”
所以这一切——联名上书、雇人闹事、发文攻击——都是徐家在向太子表忠心，也是在逼她站队。
“王爷为何帮我？”林映棠问。
萧珩看着她：“你是我选中的人，他们动你，就是在动我的棋盘。”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冷酷。可林映棠却觉得，比那些虚伪的“我欣赏你”更真实。
“那王爷觉得，我该如何破局？”
“两条路。”萧珩放下茶盏，“一是低头，改戏本，向徐家赔罪，向太子示好。这条路安稳，但从此你便是他们手中的棋子。”
“第二条呢？”
“迎战。”萧珩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把这份名单公之于众，揭穿他们的把戏。但这条路险——徐家必会反扑，太子也不会坐视。你可能会输得很惨。”
雨声渐大，敲在窗棂上，声声急促。
林映棠看着手中那几页纸，看着上面一个个名字，一个个数字。这些都是证据，是可以让她翻盘的武器。
可用了这些，就等于正式向徐家、向太子宣战。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雨夜中的京城，灯火朦胧，像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王爷，”她轻声说，“我选第二条。”
萧珩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雨声都仿佛停了。然后他笑了，不是那种冰冷的笑，而是带着一丝真正的欣赏。
“好。”
他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三日后，京郊西山有场秋猎，皇室宗亲、朝中重臣都会去。徐月娇也会在。”
林映棠心领神会：“我会去。”
“带着你的证据。”萧珩撑开伞，踏入雨中，“也让那些人看看，你这把伞，到底有多结实。”
玄色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林映棠站在门口，看着空荡的街，看着手中的名单，忽然觉得，这雨也没那么冷了。
她回头，看向柜台上那把青竹伞。
风雨同舟。
舟来了。
那么接下来，就该启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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