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的空气冰冷刺骨，老张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将我彻底拉进了二十年前那片血色的戈壁。
马卫国的牺牲，在那片纯粹的抹除能量波中，连一点声音都没留下。
“那道能量波的爆发，并没有因为马卫国的消失而停止。”老张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那段记忆对他来说，每一次回想，都是一次折磨。
“它像一圈无形的涟漪，继续向外扩散，扫过了战场上的每一个人，每一寸土地。”
“我当时正被另外两个兄弟死死按在地上，我们三个人的身体叠在一起，压着那个已经只剩下半个身子的孙建国。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没有像马卫国一样，被那股能量波完全蒸发。”
“我只感觉到，一道无法形容的冰冷，像锋利的手术刀，顺着我的脊椎骨，从上到下，狠狠的刮了过去。没有痛，但那一瞬间，我的左半边身体，从肩膀到脚趾，所有与大脑连接的神经，都被齐刷刷的切断了。”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自己那条早已萎缩坏死的左腿，眼神里没有了悲伤，只有一片死寂。
“从那一刻起，它就死了。就是一块挂在我身上的冷肉。”
“我左边那个兄弟，他的情况更糟。他死死咬着孙建国的肩膀，那股能量波扫过时，他那半边身体，连同他咬进孙建国血肉里的牙齿，一起消失了。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就那么无声无息的，被从这个世界上抹掉了一半。”
“而我们身下的孙建国，那个引发了这一切的叛徒，他也没能幸免。他本就只剩下半个身子，在被能量波正面扫中后，他那剩下的一半身体，也像被橡皮擦过一样，凭空消失了一大块。他的脸上，还凝固着被老枪插入那个金属盒时，惊恐和不敢相信的表情。然后，他就彻底昏死了过去，像一具残破的雕塑，再也不会动了。”
地道里，只有我们几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那场战斗，根本算不上惨烈。
那是一场屠杀。一场来自更高维度文明的，对我们这些凡人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清除。
“那声能撕裂灵魂的尖啸，持续了大概十几秒，然后就停止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那台被老枪插入了神秘金属盒的仪器，在爆发完那最后一次能量后，所有的光芒都黯淡了下去，冒出一股烧焦的青烟，彻底变成了一堆废铁。”
“而那个巨大的坠落物，那个沉默的黑色巨人，在这次强制激活和能量反噬中，似乎也遭受了重创。它那漆黑的表面，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正常的黯淡。我们能感觉到，它那一直笼罩着整个盆地的、令人心悸的规则场域，正在飞速消退。”
“它……陷入了沉寂。”
老张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积郁了二十年的浊气，全部吐出来。
“战斗，就这么结束了。”
“我们赢了吗？或许吧。我们阻止了孙建国，也让那个坠落物陷入了休眠。但代价是，我们那支由十三名顶级特工组成的精锐小队，最后还能喘气的，只剩下了不到五个人。而且，个个身受重伤。”
“我们这些人，就像一群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躺在血泊和沙土里，勉强还有口气。”
“那时候，我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失血和规则污染让我的体温飞速下降。我以为，我就要死在那片戈壁滩上了。”
“但就在我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个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
“是老枪队长。”
老张的声音，在这一刻，恢复了一丝神采，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意。
“他……他还活着。”
“马卫国用命，为他挡下了致命的那一波能量冲击。但他也被能量波的边缘扫到了。他的半边身体，情况比我更糟，已经开始出现数据化的迹象——皮肤上浮现出我们看不懂的、像是电路板一样的诡异纹路，一些部位甚至在缓慢的分解，像素化的消失。”
“我知道，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但他没有躺下等死。他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马卫国消失的那个位置，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悲伤。”
“然后，他转过身，拖着那具正在崩溃的身体，一步一步的，向着那个陷入沉寂的坠落物，走了过去。”
“他要做什么？”地道里，那个脾气火爆的老三忍不住插了一句，声音嘶哑。
“他在……拿回我们的东西。”
老张的目光，落在了我怀里那个沉重的铅皮箱子上。
“那次巨大的能量过载，虽然没有摧毁坠落物的本体，却在它的核心处，炸开了一道裂缝。老枪队长，用他那双毒辣的眼睛，一眼就看到了那道裂缝里，一块正在散发着微弱暗光的、不规则的金属碎片。”
“他伸出那只同样在数据化的手，不顾被未知能量灼烧的剧痛，用尽最后的力气，从裂缝里，将那块碎片……硬生生的，掰了下来。”
“他把它死死攥在手心，那块金属，就是所有牺牲兄弟换回来的东西。”
“做完这一切，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他那个从不离身、宝贝得跟命一样的老式半导体录音机。”
“他按下了录音键。”
“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我只看到，他对着录音机，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他的声音，在那片死寂的戈壁上，显得那么的孤独，又那么的……不甘。”
“那盘磁带，就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的遗言。”
老张的叙述，到这里停了下来。
地道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抱着冰冷的铅皮箱子，感觉它沉甸甸的，压在腿上，也压在心上。
我终于明白了这箱东西的来历。一块金属碎片，一盘磁带。
它们不是什么战利品，而是用命换来的。
马卫国用血肉挡住能量波，保住了队长。而老枪队长，则用最后一口气，从那个坠落物上掰下了这块碎片，留下了最后的录音。
二十年了，这份东西……终于交到了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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