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源目送那十五个身影彻底没入丛林,直到连最后一点晃动的枝叶都静止下来。
他站在那儿,后背绷得像块礁石,海风灌进他领口,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可他没动。
希望,像根细得看不见的线,拴在那十五个人身上,另一头拽在几千多人的手心里。
线太细,风一吹,就颤。
他收回目光,转向身边剩下这几个——老陈、赵辉、孙丽娟,还有另外两个在资源组帮忙的船员。
他们脸上都蒙着一层灰败,眼睛里压着东西。
“光指着一条路,不行。”林源开口,声音不高,但砸在地上,硬邦邦的,“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老陈。”
老陈抬起眼。
“你带一队人,”林源语速快,但清晰,“专干三件事。第一,找叶子——棕榈叶、芭蕉叶,只要是大的、光溜的,天亮前摊开,接露水。杯水车薪,也是水。”
老陈点点头,没吭声,从兜里摸出半截皱巴巴的烟,捏在手里,没点。
“第二,”林源继续说,“沿着海滩和丛林交接的低洼处,找看起来湿气重的地方,往下挖。不用深,先探。挖出泥水也行,沉淀,煮开。”
旁边一个年轻船员忍不住插嘴:“船长,昨天挖过几个坑,渗出来的水又咸又涩,根本没法喝。”
“没法喝,也比没有强!”林源猛地转头,眼神剐过去,“煮开了,盐分能析出一些,应急吊命,懂吗?”
年轻船员被噎得脸一红,低下头。
“第三,”林源声音缓了缓,但更沉,“蒸馏海水。用能找到的任何容器——铁皮罐、塑料瓶,哪怕是用石头垒灶,用叶子当盖,收集水汽。效率低到令人发指,我知道。但只要有太阳,只要火不停,就能一滴一滴攒起来。老陈,这事你亲自盯着,每一滴收集到的水,都是命。”
老陈终于把那半截烟塞回兜里,哑着嗓子:“知道了。我这就去挑人。”
“要细心的,有耐性的。”林源补充,“尤其是收集露水和蒸馏水,急不来。”
老陈“嗯”了一声,佝偻着背,转身走了。
林源又看向赵辉和孙丽娟:“赵工,你配合老陈,尤其挖坑选点,看看有没有地质上的讲究。孙领队,你心思细,帮衬着,把人力调配好。记住,现在每一分力气都要用在刀刃上,不能浪费。”
赵辉扶了扶破眼镜:“船长,我尽力。但……期望值不能太高。这些方法,在理想状态下或许能收集到少量淡水,但在我们目前这种毫无工具、极度疲劳的状态下,产出可能微乎其微,甚至……”
“哪怕只能让多一个人多撑半天,也值。”林源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去做。”
孙丽娟没多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一种干练的沉静。
她和赵辉也转身离开了礁石滩。
林源身边只剩那个年轻船员,还有远处篝火旁影影绰绰、不安攒动的人群。
他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在冷空气里凝成一小团白雾,很快散了。
肩膀上的压力,没有丝毫减轻,反而因为派出了找水的主力,而变得更加具体,更加灼人。
他知道,坏消息捂不住。
资源组昨天一无所获,今天陶志勇他们又钻进了不知深浅的林子里,这些事,就像插了翅膀,早就飞遍了营地的每个角落。
果然,没等他喘匀第二口气,人就围过来了。
先是三五个,探头探脑,远远望着。
然后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越来越多的人从窝棚的阴影里,从篝火的余光外,慢慢地、迟疑地,聚拢过来。
脚步拖沓,在沙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只焦虑的虫子在爬。
二三十,四五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在渐深的暮色和海风里,沉默地围成了一个半圆,把林源和他脚下的礁石围在中央。
空气里那股黏稠的绝望和恐慌,几乎有了重量,压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一个戴着破眼镜、衬衫领子磨得发白的中年男人最先开口,他声音尖细,因为干渴而劈了叉:“林……林船长!”他喊了一声,像是鼓足了勇气,“找水……找水的人,今天有希望吗?”
他旁边一个穿着件脏得辨不出颜色旗袍的微胖妇女,立刻像被点燃了似的,拍着大腿嚷起来:“是啊!船长!你得给句实话啊!这没有水,没有粮,大人还能硬扛,孩子怎么办?我闺女才八岁,从昨天到现在,就喝了两口水,嘴唇都起泡了!你让我们怎么办啊!”
她说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伸手去扯旁边一个缩在她身后、瘦瘦小小的女孩。
人群被她这一嚷,骚动起来。
“就是!到底能不能找到水?”
“你们当头的,总得有个说法!”
“是不是没希望了?是不是要死在这儿了?”
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杂,像一群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开始焦躁地冲撞栏杆。
林源站在礁石上,没动。
他能清楚地看到每一张脸——扭曲的,麻木的,涕泪交加的,因恐惧而狰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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