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是泼翻了的浓墨,稠得化不开。
山洞里,前半夜还噼啪作响、跳着舞给人暖意的篝火,早已烧成了灰。
只剩下一堆暗红的炭火底子,幽幽地泛着些微光,几缕残烟有气无力地扭着,往上飘,没到洞顶就散了。
守夜的分了两拨。
罗曼曼守在洞里靠深处些,拢着件破外套,眼睛眯着,却竖着耳朵,一半心思听着洞口动静,一半心思挂着洞里的重伤员阿海。
洞口那块凸出来的岩石边上,钉着个人影,是后期部一个叫吴聪的小伙子,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点没褪干净的青涩,手里那杆用硬木棍和磨尖的铁片胡乱绑成的长矛,却攥得死紧。
他像根钉子,楔在那儿,眼珠子瞪得溜圆,一遍遍扫着洞外黑黢黢、仿佛随时能扑出点什么的林子。
吴梦颖压根没睡。
她就在杨休旁边坐着,底下垫着些干燥的茅草,算是个铺。
洞里头黑,只有洞口岩缝漏进来一星半点的天光,还有那堆炭火灰烬忽明忽暗的微红,勉强能勾出个人形轮廓。
她就借着这点光,看着杨休。
其实,没睡的不止她一个。
隔着几个人影,躺在另一处草铺上的柳馨瑶,也一直醒着。
眼睛闭着,睫毛却在黑暗里不安地轻颤。
隔一会儿,她便悄悄掀开一丝眼缝,目光不受控制地,越过中间影影绰绰的人体,精准地投向那个角落,落在那个静坐的身影和那个躺着的人身上。
心里头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理不清,剪还乱。
她自然是盼着杨休能挺过来,能醒。
这个男人有多能打,有多扛事,这一路走来,她看得明白。
有他在,这一洞老弱病残心里头就多几分底气,活下去的机会就大几分。
这是最实在不过的念头。
可……另一个念头,却像藤蔓,悄无声息地从心底最暗的角落里滋生出来,缠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她怕他醒。
怕面对他醒来后,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却能轻易看穿人心的眼睛。
怕自己那点说不清道不明、却又真切切存在的心思,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更怕……看到吴梦颖守在他身边时,那副全心全意、旁若无人的样子。
那画面,扎眼。
也……扎心。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
她是柳馨瑶,是这群人名义上的领头人,该冷静,该理智。
可手指在黑暗里,却不听使唤地、反复绞着自己粗糙的衣角,绞得指节都发了白。
山洞里静得能听到炭火灰烬最后的叹息,洞外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夜虫有气无力的鸣叫,衬得这夜愈发漫长,心头的波澜愈发难平。
……
“西海岸……”
“西海岸……”
“西海岸……”
一个声音。
清晰,冰冷,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活人的温度与起伏。
像是用最精密的金属器件拼接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标准得过了头,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的磁性。
它不是从耳朵钻进来的,更像是直接在他意识的混沌深海底部敲响的钟,一声,接着一声,固执地、不容拒绝地回荡。
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它在催促。不容置疑地催促。
**回来……找到……西海岸……**
……
“嗬——!”
如同溺水将亡之人猛地挣出水面,杨休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颤,紧接着,腰腹肌肉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将他从躺卧的状态拽了起来!
“呃!”
动作牵动全身伤口,尤其是左臂骨折处,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瞬间攫取了他所有感官。
额头上冷汗“唰”地冒出来,密密一层,在昏暗微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他胸膛急剧起伏,大口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嗬嗬”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仿佛刚才不是从昏迷中苏醒,而是刚从一场与无形巨兽的生死角力中挣脱,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阿海?!”
吴梦颖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欣喜。
但那欣喜立刻被她自己强行摁了下去,化作轻柔到近乎小心翼翼的音调,生怕惊扰了什么。
她的手指快得像早有准备,精准地搭上他完好的右手腕脉门。
指尖传来皮肤下脉搏有力而稍快的跳动——虽然乱,但强健的生命力还在奔涌。
一颗悬到嗓子眼、几乎要蹦出来的心,这才猛地落回实处,虽然依旧跳得慌,却总算有了着落。
杨休坐起来,眼神里有一刹那的空白,像是浓雾骤然笼罩,什么也看不清。
他下意识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这昏暗、粗糙、弥漫着烟火与草药苦涩气息的陌生环境,喉咙干得发紧,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锈铁:
“这……是山洞?营地……林船长他们……其他人……” 他的记忆出现了短暂的断层,还停留在昨夜那场血战之前,停留在那片尸山血海的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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