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系统静了一瞬。
不是卡壳,倒像人说到痛处,喉头被什么堵住了,得缓口气才能接着往下倒。
再开口时,那平板的电子音里,竟真渗出一丝极淡、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重。
【万物盛极,必有衰时。造化的笔锋一转,泼出去的墨,也能回头污了执笔的手。】
系统的声音在杨休脑颅深处回荡,字句冰冷,裹着的却是滚烫的苦果。
【环空星人点化了生命最精妙的阵图,却忘了阵眼一旦生出自己的‘念’,布阵者,便成了第一个祭品。】
杨休眉峰蹙起,没吭声,只等下文。
【虚空族。】系统吐出这三个字,音节古怪,带着某种非人的、光滑的恶意。
【那是环空星文明锻造出的、近乎完美的生命兵器。生理结构登峰造极,适应、繁衍、掠夺……所有属于‘生’的本能,都被推演到极致。当这极致里,终于孵出了‘我’的意识……】
系统的声音顿了顿,杨休眼前仿佛“看”到一片粘稠的、无声的黑暗。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在蠕动,亿万复眼在虚无中次第睁开,冰冷地倒映着一个辉煌星球的剪影。
【环空星的劫数,便到了。】
杨休听到这里,嘴角扯了一下,是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意念里的话也带着石子般的粗粝:“听着像是……玩火自焚,活他妈该。”
他没多少同情。
一个能跑到别人星球上“培育”生命的文明,被自己造出来的怪物反咬一口,这故事里透着一股子天道轮回的讽刺劲儿,让他只想冷笑。
【是的,地球人。】系统居然附和了,那电子音里的无奈与悲凉,像陈年的血锈,【所以,这苦果,只能自己吞。】
它继续往下说,声音平稳,却像在叙述一场早已注定的、缓慢的凌迟:
【虚空族很聪明,它们蛰伏,学习,等待。直到借助环空星监测站的补给飞船返航母星的机会……镰刀,挥向了创造者的脖颈。】
【那时,环空星人太久了,久到忘了警惕,忘了自己掌心握着的,不止是甘露,也可能是剧毒。两个文明——如果那怪物集群也能算文明的话——撞在一起。一方是积累了亿万年的科技与傲慢,一方是纯粹为毁灭而生的、野蛮生长的血肉洪流。】
杨休闭上眼。
不是他想闭,是脑海里炸开的画面太汹涌,逼得他不得不闭。
那不是清晰的图像,是感觉,是轰鸣,是无数尖锐的碎片——
星空不再是静谧的幕布,而是被撕裂的伤口。
庞大如山脉的星舰在无声地解体,溅射出的不是火焰,是粘稠的、活物般的黑暗。
潮水,真正的、由无数扭曲肢体和甲壳汇成的黑色潮水,漫过星辰的礁石,吞噬光,吞噬声音,吞噬一切名为“秩序”的存在。
炮火的光网绚烂如节日的烟花,却在触及那黑色潮水的瞬间,如泥牛入海,只激起更疯狂的翻涌。
这是战争?
不,这是……消化。
一个文明,正在被另一个它亲手创造的、更“完美”的生命形态,缓慢而彻底地消化。
杨休坐在崖边,海风猎猎,却感觉置身于那片冰冷死寂的太空坟场,喘不过气。
吴梦颖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连咀嚼饼干的动作都停了。
她看见杨休的肩膀绷得极紧,脖颈上的青筋微微凸起,那不像是在打坐调息,倒像是在承受某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
她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海风吹得她发丝凌乱,心也乱。
系统的讲述还在继续,像一条冰冷的河,载着那个遥远星系彻底沉没的哀歌,无声地流过杨休意识的河床。
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处何地,甚至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个为他担忧的姑娘。
他全部的精神,都被拖入了那场跨越星辰、持续了上千个“环空星年”的绝望鏖战之中。
最终,那冰冷的声音,给出了那个早已预知的结局,字字千钧:
【……凭借近乎无限的繁殖力,与攻防一体、适应万端的生物质基底,虚空族,淹没了环空星。】
母星沦陷。
四个字,轻飘飘。
落在杨休意识里,却像四座山,轰然砸下。
他能“感觉”到那种绝望,不是一个人的,是一个文明的,亿万生灵的,积累不知多少纪元的辉煌与骄傲,在怪物爪牙下崩碎成尘的……死寂的绝望。
【但火种未绝。】系统的声调,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起伏,像绝望灰烬里,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余烬,【在持久战的间隙,环空星人……派遣了承载最后希望的舟楫,驶向散布星海的附属星球。文明的血脉,不能就此断绝。】
杨休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狠狠一捏。
闷痛。
为那个湮灭的文明?
还是为这宇宙丛林里赤裸裸的、你死我活的法则?
亦或是,为地球——那个同样被标注为“附属”的、自己的家园——那未卜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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