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三厂那间位于老旧宿舍楼、面积狭小、家具简陋的家中。
灯光昏暗,气氛有些凝滞。
“松涛,别闹了,好吗?”刘梅的声音软得不像话,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温柔,与她平日里略显尖锐的语调截然不同。她蹲在坐在小板凳上、闷头抽烟的梁松涛面前,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他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粗糙不堪的手背——这个充满依恋和安抚意味的动作,在他们热恋和新婚时常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我都打听清楚了,只要签了那份协议,我们就能拿到三十五万。有了这笔钱,至少……至少能有三年多的缓冲期,不用再为每个月的房贷发愁……”她咬了咬微微发白的下唇,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抬起眼,用一种混合着希冀和哀求的眼神看着梁松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诱惑,“这样……这样我们或许……还能考虑要个孩子。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个孩子吗?”
梁松涛猛地抬起头,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因为震惊和骤然升起的、一丝不敢置信的希望而睁大,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声音干涩:“你……你说什么?你愿意……”
“我辞了外地的工作了。”刘梅突然打断他的话,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精瘦的腰身。一股熟悉的、带着脂粉气的香水味瞬间将他包围,这是她以前常用的那款,“我们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样。”
梁松涛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怀中的体温是如此真实而柔软,让他恍惚间想起了七年前那个寒冷的、下着雪的冬夜。他们刚工作不久,挤在租来的、没有暖气的小单间里,合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刘梅也是像这样突然抱住他,把冰凉的脸贴在他胸口,用带着鼻音却充满憧憬的声音说:“松涛,我们要努力,一定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往昔的温情与现实的重压交织在一起,让梁松涛的心脏一阵酸涩的抽痛。
可就在这时,或许是因为刘梅扑过来的动作太猛,她随手放在旁边旧椅子上的那个看起来崭新的、价格不菲的包包突然歪倒,“啪嗒”一声,一部造型独特、外壳呈现流线型鎏金色彩的Vertu手机滑了出来,掉在了水泥地上。
那鎏金的外壳在头顶那盏节能灯惨白的光线下,反射出刺眼而冰冷的光芒,与他这间家徒四壁、充满陈旧气息的屋子格格不入。梁松涛认得这个牌子的手机,那是他平时用的那个二手国产手机价格的十倍,甚至几十倍都不止!绝不是刘梅口中“辞了外地普通工作”的人能用得起的!
梁松涛眼底刚刚因为“孩子”和“重新开始”而燃起的那点热度,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一点点、迅速地褪去,最终只剩下冰冷的怀疑和刺痛。他轻轻推开依旧依偎在怀里的妻子,声音沙哑得像是用粗糙的砂纸在摩擦木头:
“今天……你去哪了?”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刘梅的眼睛。
刘梅被他推开,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她的睫毛飞快地眨动了两下,避开了梁松涛锐利的视线,低下头,假装整理头发并说道:“就和几个姐妹...逛街啊。”
隔壁楼不知哪户人家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隐约传来晚间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却又带着一丝官方套路的播报声:“……针对近日网络流传的关于东海市纺织三厂地块拆迁存在‘强拆’行为的传闻,千石集团发言人今日再次予以坚决否认,并表示集团始终坚持合法合规、和谐拆迁的原则,所有补偿标准均严格参照相关政策法规……”
这声音透过不甚隔音的墙壁传来,在梁松涛和刘梅这对貌合神离、各怀心事的夫妻之间,更添了几分讽刺与压抑。
刘梅下意识地避开了丈夫那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秘密的审视目光,弯腰去捡地上那部鎏金外壳的Vertu手机,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与此同时,东海市东郊,那片早已废弃多年、如同巨大钢铁坟场般的造船厂遗址。
凄冷的月光,艰难地穿透扭曲、断裂、锈迹斑斑的巨型龙门吊和船坞钢架,被切割成无数碎片,无力地洒落在满是油污、杂草丛生的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腐朽木材味,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来自不远处浑浊海水的腥咸气息。
贾彪,静水区一带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专门替人处理“脏活”的混混头子,此刻正如同夜枭般,蹲在一个半倾颓的、锈蚀得看不出原色的旧集装箱顶上。他是皇甫卿手下的得力干将之一。
他指尖夹着的香烟已经燃到了过滤嘴的边缘,他却浑然不觉,任由灼热的气息逼近皮肤。烟灰簌簌落下,掉进脚边一滩泛着五彩油光的肮脏水洼里,发出极其细微的“嗤嗤”声响。
他歪着头,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打量着被两个身材壮硕、面色凶狠的马仔死死按着肩膀、强行跪在冰冷坚硬、布满尖锐锈蚀凸起钢板上的男人——贺大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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