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殉国的消息与冯远山的困境,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朝堂深潭,激起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浪花。
皇帝在最初的震怒与痛惜过后,迅速恢复了深沉的平静。他在御书房召见了内阁首辅、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以及端亲王。烛光摇曳,映照着几位重臣神色各异的脸。
“冯远山求稳,持重之见,然旷日持久,靡费钱粮,非长治久安之策。”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林泰之失,是天灾,亦是人祸。东南海疆,匪患已非疥癣之疾。诸卿,可有新见?”
内阁首辅率先开口,依旧是老成持重之论:“陛下,冯总兵稳扎稳打,虽见效慢,然可保王师无虞。海疆辽阔,匪类狡黠,毕其功于一役恐难如愿。不如令冯远山以封锁、清剿外围为主,辅以招抚分化,徐徐图之。同时,责成沿海各省,整饬海防,严查内应,断其根基。”
兵部尚书却有些激动:“首辅大人,徐徐图之,图到何时?林将军血染碧波,将士士气可鼓不可泄!当增派兵船粮饷,授予冯远山临机专断之权,哪怕付出代价,也必要捣毁匪巢,擒杀匪首,方可告慰忠魂,震慑宵小!”
户部尚书则一脸苦相:“兵部之言,自是壮烈。然去岁黄河修堤,今岁西北旱情,国库左支右绌。东南剿匪已耗巨资,若再增派,钱粮何出?莫非又要加征?民生维艰啊陛下!”
端亲王静听众人争论,待气氛稍缓,方缓缓开口:“诸位所言皆有道理。匪须剿,民须安,财亦须惜。然臣观近日各方奏报,此间事恐非单纯剿匪可概全。”他取出苏瑾通过他转呈的、关于南洋神秘帆船及综合各方线索的分析密奏副本,“据可靠商情,近日有不明势力船队,自南洋而来,行踪诡秘,似对巴士海峡及匪巢所在海域有浓厚兴趣,其所图不明。此船曾接触西洋番商,探寻古海图及沉船之说。结合前番四海商行遗留异物、龙鲨会与西班牙人勾连搜罗‘古物’等情,臣恐东南海上,除匪患外,另有隐忧。”
他将密奏内容择要陈述,尤其强调了那艘船可能“趁乱图谋”或“与匪类本有牵连”的猜测。
皇帝目光扫过那份密奏,指节轻轻敲击御案:“海外遗物,番夷觊觎……此事,韩罡亦有密报。看来,这海上之浊,比朕想的更深。”他沉吟片刻,“冯远山既定策略,便依其行,然嘱其务必加强对巴士海峡及台湾以东陌生海域之巡弋警戒,若有不明番船擅入,可视情拦阻查问。另,端亲王所奏商情探查之事,准。着有司给予苏瑾所属船队必要便利,令其继续通过商旅渠道,详查此番船及背后势力之根底,所得情报,直报枢密值房。海疆之事,眼要明,耳要聪,不可只凭军报。”
这道口谕,意义非凡。它意味着皇帝认可了苏瑾这条“民间情报线”的价值,并将其半正式地纳入了朝廷对海疆的监控体系。苏瑾船队“辅助”的身份,获得了更高层面的背书,活动空间与责任也随之增大。
同时,皇帝私下对端亲王另有交代:“告诉苏瑾,行事需隐秘稳妥,以查探为主,万不可与不明势力发生冲突,亦不可干扰冯远山用兵。朝廷……需要一双在规矩之外,却能看清暗处的眼睛。”
泉州,接到朝廷新旨意与端亲王密信的苏瑾(信经沈文柏转),精神为之一振。这不仅是对她之前工作的肯定,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朝廷高层开始正视海上复杂局势背后的更深层脉络。她的船队,不必再完全局限于“辅助”角色,可以在更广阔的“查探”使命下,有所作为。
她立刻向沈文柏发出新的指令:
一、 船队保持战备状态,择机以“常规贸易”为名,进行下一次航行,航线可侧重台湾以南、巴士海峡西侧,重点观察是否有那艘神秘帆船或其它异常船只活动。
二、 通过陈娘子及所有南洋渠道,不惜重金,务必挖出那艘神秘帆船在满剌加与葡萄牙人接触的更多细节,以及其船员口中“大人物”的任何线索。
三、 加强与琉球林永昌等华商的联系,留意吕宋西班牙人近期有无异常船只调动或人员活动。
四、 与冯远山水师大营保持“适当”距离的联络,若获得可能影响战局的紧急情报(如发现龙鲨会重要运输船队),可按既定渠道通报。
“东家这是要我们,既做朝廷的耳目,也保住自家的生意,还要在刀尖上走稳了。”沈文柏对赵哨总与胡舵工苦笑道。
赵哨总却目光灼灼:“此正合我意!总比困在港里强。那艘鬼船,我总觉得是个大祸害,越早弄清越好。”
冯远山在得到朝廷“稳扎稳打”的明旨和“加强警戒陌生番船”的密令后,虽对不能大举进攻略有遗憾,但也松了一口气。他迅速调整部署:将主力舰队后撤至雾区外缘的几处较大岛屿建立临时锚地,修缮船只,补充给养。同时,抽调出二十余艘速度较快的哨船、海沧船,组成数支机动分舰队,由麾下得力干将率领,在雾区外围、宫古八重山以南、台湾东南乃至巴士海峡北口进行高强度的巡逻、封锁和查船。任务很明确:遇小股匪船,则歼之;遇可疑船只,则查之;遇番船,则警戒驱离;首要目标是切断龙鲨会内外联络,打击其海上活动能力,其次才是寻找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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